每一代人记忆中，都有一些日子不同以往，令人难忘。 80年代初，一个声音像一束光照进中国大地，轻声细语，滋润人心。 ＂不知道为了什么 / 忧愁它围绕着我 / 我每天都在祈祷 / 快赶走爱的寂寞＂，那些偷偷聚在录音机前的年轻人，一听到这几句歌词，泪如雨下。 初听邓丽君，那种震惊和抚慰，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想象。 时间流逝，那些没有抖音、没有综艺的缓慢日子，音乐成为一切苦难灵魂的避难所。年轻人听着李宗盛入眠，跟着Beyond激动，哼着周杰伦上学，唱着陈奕迅流泪…… 可在日渐衰落的华语乐坛，这样的避难所越来越少。 直到周深出现，他的的声音一出，那种震惊和抚慰，好像全回来了。 那束光，好像又有了。 *本文为「谷小歌」原创内容 01
1985年，一篇《邓丽君说：真高兴，能有电话从北京来》的新闻报道，让许多年轻人激动不已。 邓丽君，被解禁了。 一时间，邓丽君的歌声传遍大街小巷，久久不褪。 十多年后，这歌声还出现在湖南邵阳小山村里的一个留守家庭。家里没有大人，只有周深和长他5岁的姐姐。 挑水、拾柴、做饭，两个人自己照顾自己。 平日里也没什么娱乐，从录音机里传来的歌声已经足够让人高兴一阵子。何况，这歌声还这么美。 △ 《青春环游记》里周深和小时候 ＂我很小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她的《千言万语》，发现还可以用一种优美的说话方式去传递信息，原来这就叫唱歌。＂ 震惊，周深只感觉到震惊。 彼时，困在小山村里的周深还没开窍。不像大张伟，2岁时跟着电视，就能把《济公传》里＂鞋儿破，帽儿破＂的歌，一个音不走调地唱出来。 就算开窍了，周深也没有大张伟的福份，能去少年宫跟老师学美声，还被选进大名鼎鼎的央视银河少儿艺术团，满世界地演出。 周深没有选择，他只能坐在村里唯一一所的小学里上课，教室里面坐满了学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有。 一年级的同学开始上课了，其他年级就看自己的书。 别说音乐课，周深的语文老师，连普通话都说不好。 如果在这小村庄呆一辈子，周深日后只能对着山、对着牛、对着庄稼唱歌，但好在，有人愿意拼了命帮他改变命运。 02
为周深拼命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深父母。 周深爸妈也没有别的本事，一心就想把两个孩子从小山村给＂救＂出来。 待到周深上到小学三年级，一家人终于决定在贵阳落脚。 做的也不是大买卖，就是挑着扁担在街头卖包，四处游荡，后来有点钱了，就租了个门面。 周深每天回家就跟进皮革厂一样，连棉被都散发一股子皮革味儿，做梦也是包包袋袋，都快把瘦小的他淹得找不着了。 但只要从梦里醒来，一看到贵阳的大街，周深就觉得这是好日子。 △ 周深生得瘦小 还有更好的事儿呢！ 周深唱歌的天赋，终于被学校里的音乐老师发现了：这孩子，唱歌从不跑调。 周深被老师招进学校的合唱团。 每次他带着红领巾，一脸热情洋溢地站在舞台上领唱，就高雅得一塌糊涂，还每次都能帮学校挣个第一名回来。 更诡异的是，周深的爸妈和姐姐都不太会唱歌，他算是＂基因突变＂。爸妈虽然搞不清楚儿子怎么这么厉害，但还是买了一套KTV，一有亲戚来，就让周深献唱一曲《辣妹子》。 可这些荣光很快就要过去，周深再也不想唱歌了。 03
＂人妖、变态、恶心。＂ ＂你怎么男不男，女不女的？＂ 十三四岁的周深，用尽力气，压低嗓音说话，也没能留住他的变声期。 在其他男孩子很自然地在嗓音里显露阳刚之气时，周深的声音还是尖尖细细的。尤其是一唱歌，不看脸，根本分不出男女。 比上面那些话更难听的，周深也听过。 ＂语言的杀伤力真的太大了。＂ 上了初中的周深，整整3年，再也没当着同学的面唱过歌。一想起自己站在话筒前领唱的样子，周深就想哭。 可是他不敢哭，已经被人侮辱了，要是再哭，还不得被嘲笑死。 2005年前后，正是大大小小的KTV开遍贵阳城的热闹时期，最爱K歌的周深却望而却步。 △ 到现在周深一想起以前还是觉得很难受 他只能悄悄在家练习＂捏嗓子＂，到处找让声音变粗的办法。一个人时，再狠狠地唱歌，唱个过瘾。 要是能只唱歌，不看脸，不知道他是谁，就好了。 周深做过这样的梦，做梦时，他还不知道这梦有一天会成真。 2010年，还不满18岁的周深，以＂卡布叻＂的身份入驻YY网络台，正式成为一名网络歌手，他的梦成真了。 但说是歌手，周深也没想那么多。而且＂网络歌手＂自打出世那天起，就被很多人看不起。 要不是2004年，一首《老鼠爱大米》力压刀郎的《两只蝴蝶》成为年度最热门歌曲，歌坛还准备对这批原本不知姓甚名谁的歌手视而不见。 这就是周深最想要的，他不要别人知道他是谁。5年前，那些嘲讽，那些脏话依旧像悬在他面前的一把刀，他不想再冒险。 尽管那时候，周深已经重拾在人前唱歌的勇气，还吸引了不少粉粉糯糯的小姑娘当粉丝。 04
＂你要相信公正的东西，而不是流言蜚语。＂ 让周深重新开始唱歌的就是这句话。尽管比赛也有黑幕，但跟长在人身上的嘴相比，它可公正多了。 刚上高中的周深就在一次校园歌曲比赛中拿了个冠军。讽刺他的人还在，但那些人再也不敢说得太大声，毕竟周深已经是有粉丝的人，还有闻声而来的姑娘。 周深过了一段快活日子。 可高考失利，又让周深的唱歌梦，被揉得稀碎。 其实，在高考之前，周深已经拿到了重庆大学艺术生的唱歌加分。 他要是高考考得好，不仅爸妈得意，还能在学校混个合唱团或者再当一次校园歌手大赛的明星。 然而，高考没有给周深机会，他考得很差。 18岁的他没有选择，要一个人远赴语言不通的乌克兰，学牙科。 这是爸妈从朋友哪里打听来的：＂去乌克兰读书便宜，那的牙科和音乐特别好。＂ △ 爸妈想让周深学医 牙医能赚钱，小孩要整牙，年轻人要补牙，老人要换牙，周深爸妈不想儿子再吃苦了。 学医这想法和许嵩、毛不易的爸妈一样。连窦唯当初读的也是精神病医学护理专业。 2010年，周深飞到乌克兰的西部利沃夫学语言，他要上一年预科，才能进医学院。 就像＂基因突变＂的唱歌天赋一样，周深的语言天赋马上也要被开发出来。 那阵子的周深有种武林高手的感觉，肆意游走在语言的世界，不仅学会了英文、乌克兰语，连带着俄语、波兰语都要顺便学学，还每次都能考前几名。 一首用9种语言翻唱的《Let it go》，更是他的得意之作。 还有《卷珠帘》《化身孤岛的鲸》《你这样问》……这些歌都被周深上传到那个别人不知道他是谁的网络平台。 18岁的周深不是周深，他是＂卡布＂。对着电脑，卡布经常一唱就是好几个小时，挥洒自如，还被不明所以的网友称作「卡布女神」。 这一回，周深看到「女神」两个字，不仅没有害怕，还有些得意，有种骗过所有人的感觉。 △ 成为网络歌手的第一年 周深发微博庆祝有1000粉丝 可人一旦有点名气，一些面具就藏不住了。周深因为唱得太好，直播平台要帮他办一场线上演唱会，「卡布女神」只能变身「卡布男神」出现在粉丝面前。 幸好，在那一片属于周深的小天地，粉丝都很善良，坦然接受卡布是一个男人的事实。 不像几年后，会有人跳出来，恶毒地说：＂这首歌我听了好久，到后面发现是一个男生，真的是恶心，立马删掉。＂ 但刚刚在唱歌上获得了膨胀的周深，还想不了以后，他有更要紧的事解决，不然太耽误他唱歌了。 05
＂我不想学医了，我要学音乐。＂ 周深攒了很久的勇气，才对着爸妈说出这句话。因为学音乐要花更多的钱，更因为，学音乐，它不挣钱。 但周深实在忍不了了，牙医这玩意儿，他真的学不下去。 乌克兰语周深会说、会看，可怎么书上的那些字，他一个都不认识。天天考试，天天挂科，天天只能睡三个小时。 连老师也欺负他，经常选周深去背干尸。 ＂那些干尸头都没有了，还比我高....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背他＂ ＂有一次突然掉下来一个＂蘑菇＂，我心里还＂ 纳尼? ＂了一下，再看那个头，耳朵已经没有了....＂ △ 周深学医时发微博吐槽 一说起这些，周深都快抑郁了，还特别耽误他在网络上唱歌，人家都以为卡布已经不唱了。 周深只能放弃，他必须放弃。 爸妈自然不同意。 ＂你再复读一年吧，或者学个小语种。你不要学音乐，因为家里没办法帮助你。＂ 本来周深感觉有些亏欠爸妈，可一听到爸妈说的话，他又觉得好笑。 ＂帮我？难道，学语言你们就可以帮我了吗？＂ 把他和姐姐从小山村解救出来，已经是爸妈这辈子最大的本事。 周深自己偷偷报考了乌克兰利沃夫国立音乐学院，学美声，因为那里只有美声可以学。 兜兜转转，周深终于上了音乐的道。 然而这条道，很快就被周深给走死了，还差点一辈子唱不了歌。 06
当初，周深能去音乐学院，主要是因为被一个男中音老师看中：＂这个学生我要了。＂ 可这老师也太器重周深，才大一就让周深唱大五的曲子，周深凭着天赋，唱唱流行还可以，专业的，他搞不了。 才学了一个学期，周深就声带小结了，连说话都困难。 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周深感觉人生无望，只能回贵阳治病。中医西医试了个遍，连放血都做了，好在可以开口说话，也能开口唱歌。 但周深不敢回学校找原来那个老师，总感觉，再跟着他学，总有一天要完蛋。 周深自己找了一个男高音老师，求爷爷告奶奶，死缠烂打才被老师收下。 别人都是去上学，只有周深是真的在＂求学＂。再加上那几年乌克兰政局动荡，周深的＂求学＂路走得很紧张，生怕再出什么问题。 他甚至还拒绝了在国内已经红透了的《中国好声音》邀请。 ＂真的怕。＂ ＂第一季导演找我时，我看到私信，以为是骗子，没当回事。第一季播完爆红，他又来找我，但我不想参加任何比赛，我觉得我出来肯定会被骂，我不想活生生地站在那么多人面前，我知道肯定会听到不好的话，我中学时代已经听够了。＂ 经历了这么多，周深只想自自在在地在网上唱一辈子歌，何况，2012年他已经有三万多粉丝了。 周深很满足。 但现实从不会轻易让人感觉满足。当已经在网络上小火的周深，回到贵阳想找几个酒吧驻唱时，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没有人要他，挣不到钱。 周深想不明白，一边是全国最火的综艺节目的邀约，一边只是打个工赚点钱的愿望，他选择了后者，怎么还是这么难。 那段日子《好声音》的一个导演胡敏妍，每天都给他语音消息，邀请他，坚持了两三个月，周深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而且他也想靠上电视，以后挣钱容易点，终于同意。 △ 周深后来回顾当初参加《中国好声音》不相信自己长成这样 ＂你唱得比女生还好。＂ ＂你的声音跨越年龄、跨越性别，有太多可能性了！＂ 这是《好声音》舞台上，导师那英和杨坤对周深的评价。 但这是一场秀，主办方要捧一个能帮他们赚钱的、日后有机会成为大明星的人出来。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只有一米六一的周深身上的概率太小。 2014年，还是土里土气的周深，毫无意外地在16进4的比赛中被淘汰。 但他的音乐之路才刚刚开始，因为他已经卖身给灿星制作的兄弟公司梦响强音，而且卖身契一签就是6年。 有一个重要的男人，即将出现。 07
浙江卫视搞的这一套「签约歌手」，是当年湖南卫视「超女和快男」玩剩的，可这个叫做＂梦响强音＂的公司，根本没什么梦想，也不够强音。 不少好声音选出来的歌手，都在这里被＂磨死＂了。周深也不例外，一直到2015年7月，公司才给他和李维一起出了一个翻唱专辑。 要不是一个安人出手相救，周深现在很有可能跟李维一样，早就销声匿迹。 那天已经很晚了，那英拉个群，她在群里留言：＂周深，这是高晓松老师，他有首歌想找你唱。＂ 周深不敢相信，他使劲儿捶了捶床，高兴得在房子里蹦蹦跳跳了半天。 高晓松告诉周深，他要给他出专辑，他要自掏腰包给他出专辑。 ＂我这辈子不惜代价制作专辑，只有三次。第一次是为了小柯，第二次是为了朴树，第三次就是为了周深。＂ 可那时候周深根本不知道高晓松老师对他这么深情。 这是周深第一次进录音棚，什么都不会，缺点全都暴露出来，气得高晓松直问：＂你会唱歌吗？＂ 歌最后是录出来了，可他干净的嗓音并没有像朴树一样，带来新世界的新希望。 直到《大鱼》这个大馅饼硬生生落在周深头上。 ＂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 / 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周深的声音一出，又让人想起1999年，朴树对着话筒说过的那句话： ＂我要找到生活的美，把它们全表达出来。＂ 《大鱼》火了，但周深仍然是个看脸叫不上名字的歌手。 更可怕的是，有人喜欢他的歌，可一看到他的脸，反而厌恶起来。 ＂不男不女＂的骂声又卷土重来了。 尤其是当他换上女装，踩上九厘米的高跟鞋，化名＂才不是什么幺蛾子＂，出现在《蒙面唱将猜猜猜》时，周深知道，自己要挨骂了。 ＂一开始是纠结的，不太想穿裙子去唱歌。这是我唱歌的一个坎儿吧，我想跨过‘反串’这两个字，但我可能一辈子都会被说成是‘反串’，所以在想值不值得这样做。＂ 到现在周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他只是叮嘱化妆师，帮他把脖子上的痣盖掉，他害怕妈妈看见，认出他会哭。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08
＂人妖、变态、恶心。＂ 10年过去了，那些话，一字不落地，再次冲到周深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弹幕，他狂刷微博，他想知道观众的反应。 骂他的人很多，但喜欢他的人更多，这些喜欢他的人还要帮他骂回去。周深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他知道有很多人跟他站在一起。 这些人里有被人嘲笑长得胖的小女生，也有跟他一样说话不够阳刚的小男生，还有因为特立独行被人指指点点的年轻人。 他们在微博上给周深留言，告诉他，是他的声音在深夜给他们抚慰，而他的勇敢，让他们每次被人攻击时有地方可以汲取力量。 在这些骂声下，周深的声音像一束光，照亮了一些掩在漆黑里的平凡生活。 此时的周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么厉害，他还有些自顾不暇。 2017年，眼看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发了专辑，周深很着急。因为他的唱片一年前就录好了，可公司迟迟没什么动静。 ＂是不是不发了？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些歌要给别人唱啦？＂ 那段时间，周深在家就像个怨妇似的，连爸妈都嫌他烦。 ＂专辑再不出，我就要凉了。＂ 周深太傻，华语乐坛已经不是20年前的模样。一个歌手会不会凉，不看专辑，因为出了专辑，他也不一定会火。 2017年年底，周深的专辑《深的深》终于发片了，可比起朴树那张《我去2000年》，《深的深》没有一夜爆红。 周深想要不凉，还得继续参加综艺。 于是，一年后，已经忙到不行的周深，还是犹犹豫豫地参加了一档新综艺《声入人心》。 这一回，他的嗓音不再是问题，成了人人都想组队的香饽饽，倒是身高，给他的打击很大。 36位演唱成员中，他个子最矮，在舞台上不追光，谁都看不见他。 ＂我都想过断骨增高。＂ 在周深湖南老家一直有一个迷信：说人遇到蛇后不用害怕，你站起来或者举起锄头比它直起来高，它就不敢咬你。 周深遇到过一次蛇，那条蛇竖起来跟他差不多高，他拿起锄头，那蛇也没跑。 周深每次感觉别人看不见自己时，他就会想起那只蛇。 他一直觉得，说不定哪天他就消失了。 09
2021年3月1号，耳帝发微博感慨，每年这个时候，应该是《歌手》进行到第六期或者第七期。 可惜，《我是歌手》不会再有了，那样精彩的现场不会再有了。 周深足够幸运，赶上了最后一季。一首二次元歌曲《达拉崩吧》，终于让周深出圈儿了，比当初那首《大鱼》还火。 听到《大鱼》人们会说，这首歌真好，可一听到《达拉崩吧》，人们会说，唱的人太厉害了。 那一个晚上，几乎所有人都充满善意。 没有人辱骂周深的嗓音，也没有人嘲笑周深的身高，人们只是震惊，原来音乐还可以这样唱，这样玩。 就像80年代第一次听到邓丽君的歌声一样。 甚至连带着「二次元文化」，也跟着周深第一次大大方方地出现在电视机上。许多中年人，因为这首歌的时间，走进无数年轻人的世界。 《歌手》决赛那天，周深本来打算唱那首梁静茹的《不想睡》，这是他10年前以＂卡布＂这个名字直播时，每次都会唱的歌。 ＂暝暝之中你要现在遇见我 / 我看过瞬间燃烧的花火 / 昙花一现之后悄悄的坠落＂…… 可惜，周深没有坚持到第二轮，《不想睡》没唱成。 不过周深这几年，再也不用担心，他会像花火昙花一现后消失，他开始担心20年后，还有没有人记住他。 《我是歌手》之后，周深更忙了，光去年，他就参加了大大小小100多场演出，今年还上了春晚。 现在他走到哪儿都会遇到粉丝，还有人大声对他喊话：＂你休息会儿吧，你太累了。＂ 周深算得上这个已经没落得差不多的华语乐坛的一个奇迹。 从留守儿童到牙医，再到＂歌神＂，周深像是做了一场梦。 在这场梦里，一开始他很孤单，整天幻想如果有一束光照进来，该有多开心。可这场梦做着做着，他自己就变成了那束光。 而喜欢他的那些人，也在周深照进他们生活的微光下继续做梦，静静等待自己的梦也发光的那天。 也许这束光，就会一直一直延续下去；也许这束光，就是音乐的力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