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讲的是金属精神之死

　　很多喜欢看音乐片的观众，都看过2014年横空出世的《爆裂鼓手》。
　　凛冽的剪辑，聒噪的爵士乐，气势逼人的表演，繁复的主题，一时技惊四座，令不少影迷久久难以忘怀。
　　导演达米恩·查泽雷以此片破圈之后，又拍出《爱乐之城》横扫奥斯卡，成为奥斯卡历史上最年轻的最佳导演获得者，风光无限。
　　今年，也有一部以鼓手为主角的电影突出重围，荣获奥斯卡最佳剪辑与最佳音效两项技术性大奖。
　　一部电影的眼睛与耳朵，都被它拿下，这部电影就是《金属之声》。
　　1
　　沉浸式声音设计
　　进入这部电影的第一道关卡，自然就是声音。
　　主角鲁本患有听觉障碍，如何在＂没有声音＂的情况下，做出声音设计，是交给主创的难题。
　　而这也恰好给主创提供了别样的视角与空间，为影片打造出独特的声音效果。
　　导演与声音设计师在制定＂无声＂的声音策略时，想知道无声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就在一间完全黑暗的消音室里，体验了接近20分钟的完全静默。
　　《金属之声》海报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发现了在以往静默时刻中所忽略的细节：
　　在消除了这个空间所有多余的噪音之后，我们可以听见血液流经身体的声音，而并非完全无声。
　　同时，为了确保声音的真实性，他们更与很多后天失聪者进行交流。
　　沟通发现，虽然这些失聪者有各种各样的听力受损，但并没有受损到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
　　于是，主创决定采用 自然主义的声音设计 ，用人体产生片中的声音，而不依赖于商业音效库。并独创＂听诊器麦克风＂，即在一个普通的听诊器耳端增加两个麦克风容器，利于捕捉身体振动的声音。
　　《金属之声》剧照
　　所以，本片不同于以往同类题材，以突然的消音或者低频展现角色的失聪，而是通过时断时续的语音、滋滋的电流声、血液的流动声、人体的呼吸声来表达鲁本在不同时刻的听觉障碍。
　　摄影机也时不时在鲁本的主观视角与第三人称视角之间切换。
　　第三人称视角时，鲁本与旁人交流正常，观众只知道鲁本有听觉障碍，而旁人会试图比划手势、写字或大声说话与之沟通。
　　可当摄影机逼近鲁本，变为近景或特写镜头时，影片的声音突然断断续续，时而静默，时而蹦出几个音量不统一的词语。
　　观众能够切实体验到，作为一个失聪人士，是如何接收外界声音的。
　　《金属之声》剧照
　　如此，影片的声音设计便形成了一种 沉浸式体验 。
　　如果说同届奥斯卡大热《困在时间里的父亲》，是用非线性的剪辑方式与繁杂的剧本结构，带人沉浸式进入了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精神世界。
　　那么《金属之声》，则是用多维度的声音设计与精妙绝伦的表演，让人真正感受到一个听觉障碍者的生理体验。
　　2
　　双重反类型
　　《金属之声》的声音设计可谓别出心裁，但相信很多人在看片之前，其实是抱着《爆裂鼓手》的期待而去的。
　　尤其是主角鲁本的设定还是一名金属乐鼓手，那角色之间的对决性必定相当有张力。
　　可整部电影看下来，却完全脱离预期。这也是进入本片的第二道关卡——反类型。
　　首先从音乐片来看。主角鲁本起初是一名金属乐鼓手，突然失聪，变成一个听觉障碍者。
　　光看这个介绍，很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会是一个贝多芬式的故事，一个天才鼓手，在遭受生理重创之后，经过百番天人交战，最终完成音乐性杰作。
　　可《金属之声》，偏偏不这么做。
　　影片开场4分钟，确实展现了鲁本高超的乐器水平，他赤裸上身，染一头白发，伴随电吉他与主唱极具金属感的声音，汗流浃背，凛厉地击鼓。
　　《金属之声》剧照
　　到第10分钟，他的听觉突然出现了障碍。
　　他开始用各种方式修复听力。用手掏耳朵，捏住鼻子呼吸，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
　　当然，一切无济于事。他只好到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他的听力只剩下两成。
　　已损失的听力难以恢复，而想要保护好现存的听力，只能从此远离充满噪音的场所。
　　很明显，这是让鲁本放弃他的职业与梦想。
　　《金属之声》剧照
　　但医生还是留了一个尾巴，唯一可能的补救措施，是植入一个人工耳蜗，而费用则需要4-8万美元。
　　与鲁本合组两人乐队的主唱露易丝，也是他的女友知情之后，当即决定取消他们接下来的所有巡演。
　　在这之后，影片中的所有故事情节，好像和音乐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露易丝替鲁本找到一家位于郊区的失聪人士社区。这是一家专门帮助失聪人士适应失聪生活，建立沟通技能的公益社区。
　　为了让鲁本安心待在这里学习，露易丝不得不离开他，只身远走。这就是《金属之声》的反类型之处，它从一开始的音乐片，突然变成了关注残障人士的公益片。
　　但是，当你以为这是一部心灵鸡汤式的公益片时，它又在公益片的类型下，做了反套路的处理。
　　首先来看这个失聪人士社区的设定。社区的创始人第一次见到鲁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我们要先解决思想层面的问题，而不是听力。
　　《金属之声》剧照
　　把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要首先明确失聪不是一个缺陷，而只是一种非常普遍而正常的存在。这是创始人的信念，也是践行于这个社区的行为准则。
　　起初的鲁本并不适应。他不会手语，看不懂别人在比划什么。一找到机会，他就偷偷上网查看电子邮件，关注女友近况。
　　白天，他还能在同社区的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可一到晚上，他便忧从中来，呆坐门前，默默抽烟，被沮丧与焦虑覆盖。
　　《金属之声》剧照
　　创始人见此，决定单独给他留出一间房，让他学会静下心来，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写点东西就行。
　　鲁本照着这个方法，逐渐让自己心灵平静。他开始勤学手语，尝试与大家打成一片。
　　他会在饭桌上给大家讲笑话，也会教孩子们打鼓。这样一步步下来，他成了社区里极受欢迎的人。
　　《金属之声》剧照
　　一般的公益片如果按照这个线索拍下去，那么鲁本将会在这样的社区里，产生自我认同，寻找到自己的快乐与平静，并主动抛弃那些虚浮的往事。
　　《金属之声》也没有这么做。这是它的反类型其二。
　　鉴于鲁本表现良好，创始人决定给他提供一个留在社区工作的机会。
　　《金属之声》剧照
　　创始人在与鲁本的谈话中，提到了未来二字。此时，鲁本像是从梦中被一语惊醒：未来。我的未来在哪里呢，但是肯定不在这里。
　　这一席谈话之后，鲁本卖了房车，做了人工耳蜗手术。他想找回女友，重新做回鼓手。
　　他向社区创始人表达自己这一想法，换来的却是创始人的不解与失望。他向创始人借钱赎回房车，创始人只问他毒瘾是否再犯；他向创始人借宿几日，创始人直言他背叛了社区。
　　《金属之声》剧照
　　这与我们平时看过的心灵鸡汤式的残障人士题材电影，诚然十分不同。
　　鲁本没有一味地被社区的和谐氛围所感化；创始人自然也不是坏人。 这只是两种价值观念的碰撞。
　　创始人不会懂得，作为音乐人的鲁本，失去感知声音的能力，对他所造成的伤害，和一个普通人失聪，不可同日而语。
　　鲁本也不会懂得，创始人那一套执着到近乎冷漠的原则，对于失聪人士社区，究竟意味着什么。
　　3
　　金属精神之死
　　说到底，导演在片中如此反类型地操作，是为了什么？鲁本的境地一再反转，是为了什么？
　　回过头来想想，什么是金属之声？是金属乐发出的声音，也是鲁本人工耳蜗所发出的声音。
　　《金属之声》剧照
　　一开始，鲁本激情澎湃地表演金属乐；结尾，鲁本摘掉人工耳蜗，世界一片静默。
　　很明显，本片充分表现了金属精神之死的过程： 一个本来痴迷于金属乐的人，却拒绝金属所发出的声音。
　　在这过程中，鲁本则一直在反抗。
　　虽然失聪，但是他仍然要坚持巡演，只需要和露易丝提前配合好节奏，但他失败了，在一场演出中，他甚至忍受不了聒噪的金属噪音，中途离场。
　　虽然在失聪人士社区渐渐适应生活，但当他看见女友在网上发布了其它流派的音乐演出视频，他突然决定离开，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
　　他去做了人工耳蜗植入手术，但结果却并非他料想的那样。人工耳蜗所接收的声音，充斥着滋滋的电流声。
　　《金属之声》剧照
　　他再一次失败了。
　　他来到巴黎，与女友重逢，却发现女友的生活圈和他相聚甚远，那些优雅的钢琴沙龙，华贵的礼服罗裙，对他而言，都是如此陌生。
　　《金属之声》剧照
　　露易丝与他，早已是两个阶层的人了。
　　鲁本既修复不了自己的听力，也修复不了与露易丝的恋情。
　　社区创始人曾告诉过鲁本，失聪人士的优势，就在于能够找到内心的平静。
　　鲁本不愿相信，一直反抗着每个人告诉他的理所应当。但是梦想、职业、爱情的巨变，让他无所适从，他用尽了一切办法，好像都无济于事。
　　最终，他摘下了人工耳蜗，世界在他眼中，终于重归平静。
　　《金属之声》剧照
　　生活就是这样打垮一个叛逆的、桀骜的金属乐手的。鲁本的选择不是心灵鸡汤式的主动，而具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被动与悲怆。
　　影片结尾，当鲁本向露易丝表示，只要他解决房车的问题，他们就可以再次上路，去过浪迹天涯的摇滚生活。
　　露易丝迟疑了。
　　《金属之声》剧照
　　从她的表情中，鲁本很快意识到，这样的生活不再可能。他立马对露易丝说，It’s okay。
　　什么是金属精神？金属精神就是一鼓作气，从不犹豫。
　　迟疑了，就不是金属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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