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古典乐奋斗半生，打败癌症重返舞台，她让世界听到洋戏中唱

　　作者：枍染
　　在美国，一次乐剧表演后，她前去拜访一位高龄的女指挥家。只见这位女指挥家坐在沙发上，招呼也没打便直接问道：
　　＂你们中国有没有歧视女指挥？＂
　　这个问题令她感到有些意外，可出于礼貌她回答道：＂没有。＂
　　女指挥家望着她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说：
　　＂你很幸运。＂
　　几年后，这位美国的女指挥家撒手人寰。葬礼举行当日，美国的报纸报道称：＂如果她是男生，她将会是世界一流的指挥家。＂
　　那一刻，她恍然大悟，成为世界一流指挥家的梦想，也悄然在她的心底发芽。
　　她就是中国第一位交响乐指挥家——郑小瑛。
　　01.上海姑娘
　　1929年9月27日，在老上海的一个新式家庭里，郑小瑛出生了。
　　为什么说是新式家庭呢？这与郑小瑛的双亲离不开关系。
　　父亲郑维是清华大学的公费留美生，留学期间拿下了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硕士和宾夕法尼亚大学商科博士。
　　母亲温嗣瑛在女子体育高等师范班就读，学新式体育。在保守封建的旧社会，女子读书乃是大逆不道，更别说是学新式体育了。
　　毕业后，温嗣瑛回到了重庆，当上了中国第一代女子体育教师。她不仅学跳西方舞蹈，还带着女学生们穿灯笼裤、背心裙走上操场。
　　夫妻二人的先进思想，也造就了郑家的开放家风。两人不仅没有按照族辈排行给女儿起名，还给她起了个由父姓母名组成的名字。在父母的熏陶下，郑小瑛自幼读书看报，学新式教育、西方乐器。
　　母亲温嗣瑛的朋友史良，曾给8岁郑小瑛写过一段话：＂你有为劳苦大众谋利益的爸爸，又有为家庭和社会服务的干练妈妈。他们都是国民模范，你要和他们一样，担负起中华儿女应有的责任来，才是真正的救国。＂
　　郑小瑛时刻将史良的话铭记在心，一直保存着写有珍贵题词的纪念册。后来有媒体以＂民国大小姐＂为主题，采访郑小瑛。人家刚找上门，郑小瑛就连连否认：
　　＂你们搞错了！我不是大小姐，我就是个干活的。＂
　　可以说，在那个女子大字不识的年代，郑小瑛的存在无疑是个例外。
　　1948年，时年19岁的郑小瑛一心想为祖国做奉献，便辞别家人来到了解放区。
　　到了这里，这个上海姑娘算是开了眼界：一锅饭80个人分，一盆菜10几个人吃；就连喝水，都是就地取材，直接到湖边打一碗就能解决；住的地方用砖头盖了个底，拿茅草当屋顶，甚至厕所都只有半堵墙遮挡。
　　起初，大家都觉得上海姑娘娇生惯养惯了，会不适应这种艰苦生活，可没想到，郑小瑛很快就适应了。
　　后来，她参加了崔嵬领导的中原大学文艺训练班，训练班改革成了文工团后，23岁的郑小瑛被保送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学习。
　　6岁学钢琴，自幼接触乐理知识的她，在音乐方面天赋极高。一般人要领悟好几天的知识，她总是一点就通。可以说，只要一提起郑小瑛的名字，没有一个老师是不竖大拇指称好的。
　　1960年，一次偶然的机会让郑小瑛远赴苏俄，在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进修。而她的导师是著名艺术家，安诺索夫教授与罗日杰斯特文斯基教授。不仅自带天赋，还有两大教授的教导加持，郑小瑛的未来可以说是一片光明。
　　1962年，她在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与丹钦科命名的剧院，首次指挥演出了歌剧《托斯卡》。上台前的她，一直在舞台旁来回踱步，生怕自己演出时出了半点差错。毕竟《托斯卡》是指挥界内公认的高难度选曲，而郑小瑛又身为女指挥家，本更不被大众看好，是教授们极力推荐才有了这次机会。如果在舞台上出错，无异于就打了两位教授的脸。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整场演出下来，郑小瑛非但没有犯一点错误，还十分出色地完成了她的指挥工作。表演一结束，整个剧院响起来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声。她也因此一战成名，成了第一位登上外国歌剧院舞台的中国女指挥。
　　02.郑小瑛模式
　　明明可以在国外享誉盛名，安心当个女指挥。而年近五十岁的她，却选择放下身份毅然回国，将后半生都投身于中国古典乐的工作中。
　　1979年，她将禁演十多年的西洋乐剧重新带上舞台。首次演出她选择了知名乐剧《茶花女》，以此重新打开中国古典乐的世界。郑小瑛踌躇满志，台下观众却不以为然，聊天得聊天，嗑瓜子得嗑瓜子，全然不将郑小瑛等人放在眼里。乐队的乐声，甚至还盖不过观众席上的喧哗声。
　　后来，郑小瑛回忆起那场在工人俱乐部的首次演出，她苦笑着说，那场演出，乐队演奏得凄凉婉转、抑扬顿挫，演奏者面带苦笑，观众倒是哄堂大笑。
　　演出结束后，甚至还有观众嘲笑郑小瑛：＂晦气的哟，这些器乐也不晓得是啥。＂＂大家快看啊，敢情这儿还有个打拍子！＂＂打拍子的阿姨，你们这光唱不说的叫什么戏?＂
　　最后，人群离去，诺大的剧院独剩郑小瑛一人。她坐在舞台一侧的阶梯上，翻着谱子面露愁色。回想起今日的演出，她叹了叹气，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一定要让更多人听懂古典乐。
　　于是，郑小瑛便有了第二个身份：讲解员。每次乐剧开场前，她都会预留二十分钟给观众们讲解这场剧。为了保证大部分人都能听懂，郑小瑛还特意将古典乐知识中的专业名词，换成了浅显易懂的词语，就像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起初，听众只有寥寥几人，对此，郑小瑛并没有感到丧气，反而一直沿用讲解模式。
　　后来，因为大家对乐剧的反响不错，观众也逐渐多了起来，座无虚席成了剧院的常态。还不乏有人边听边做笔记，甚至多次买票只为听郑小瑛的讲解的也大有人在。这便是著名的＂郑小瑛模式＂。自八零年代兴起，风靡了好几十年。
　　03.土楼环球梦
　　1997年11月，郑小瑛因长期工作压力大患上了直肠癌。整个人变得食欲不振，身体也日渐消瘦。看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郑小瑛担心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特别是我想让世界能听到有中国特色的交响乐和歌剧。＂
　　于是，她决定与命运放手一搏，即便是百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去尝试。在年近八十的高龄下，她选择进行高风险的直肠癌手术。进手术室之前，她还特意叮嘱好友徐庆东：
　　＂我如果出不来了，你一定要把《岳飞》排出来。＂
　　此前，郑小瑛一直有将《岳飞》搬上大舞台的想法，只是恰好患上了直肠癌，便将这件事耽搁了。或许真的是老天眷顾吧，郑小瑛手术很顺利。只是术后，她的双腿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为了重新站上舞台，她在老伴刘恩禹的搀扶下，每天都坚持在医院的走廊上做恢复训练。她说：＂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重新站在指挥台上。＂
　　从起初的一两步，到后来的十几步，直到最后的正常行走，常常因为恢复训练累得汗流浃背，而其中辛酸也只有郑小瑛自己体会。功夫不负有心人，在1998年4月，郑小瑛出院。她首次来到了父辈的祖居地：＂福建永定。＂祭祖扫墓后，她与老伴一起参观了永定的土楼。
　　这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因土楼独有的建筑风格和建筑历史深感震撼。在一座座土楼建筑前，她突发奇想：为什么不能将土楼文化与交响乐结合一下呢?
　　这就有了9个月后的《土楼回响》，而郑小瑛依旧担任乐剧指挥。那年，她携一手创立的厦门爱乐乐团，创下了我国交响乐套曲演出场次之最，也将这首《土楼回响》响彻了整个世界。经历日法德意奥等多个国家的巡演后，郑小瑛笑称：＂这是我的‘土楼环球梦’啊！＂
　　2015年，黄安伦歌剧《岳飞》于天津大剧院首演，也算是了却了郑小瑛的一个心愿。演出前，这个86岁的女指挥家再度现身舞台，她说：＂‘洋戏中唱’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搏。我希望能在更多的歌剧院里恢复上演中文版的西方经典歌剧。＂
　　只见那只握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却是依旧铿锵有力，响彻整个剧场。语毕，观众席掌声雷动，所有人都对这个高龄老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甚至还有不少观众起身鞠躬示意。
　　她笑着点了点头，几许白发被风扬起，泪水忽地就湿润了眼眶。那一刻，大家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舞台上意气风发的指挥家郑小瑛说：
　　＂我就是要把自己所有的光和热都燃烧在歌剧这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