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Mr. Infamous 《我的姐姐》后，张子枫完全出来了。 今年将满20岁的张子枫，在5岁时其实就「出来」了，8岁更凭《唐山大地震》，成为百花奖最佳新人奖最年轻的获得者。 我的意思是：《我的姐姐》之后，她真正成为了能独当一面，完整诠释一个人物的张子枫。不是再凭一个眼神，一个笑容，或者在其他人的关照下，等待被孵化的希望之星。 《唐山大地震》 而「安然姐姐」猝不及防到来时，不少观众似乎还停留在「子枫妹妹」的印象中。 角色年龄设定比张子枫大了四五岁，在十几二十岁的年龄段中，一岁与一岁之间的差距相当于跨过一代。张子枫就是在这种情境下，用一种「跨越式」的姿态，去饰演一个可能与她本人有重大「代沟」的角色。 与天下掉下来的弟弟安子恒有十几岁的年龄差，这部戏中「长姐如母」的设定逼迫安然要同时担当姐姐与母亲的双重角色。 这两人既互相排斥又难舍难分的关系，映射出仍属男权话事的社会中，女性，尤其是如同安然这样的姑娘身上所扣牢的性别枷锁，在这样的矛盾情绪中，张子枫进入了对这个角色诠释的具象空间：愤怒、无奈、恻隐，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片中有一幕令人印象深刻：从医院辞职当天，安然看到一个男人枉顾妻子性命，非要让她转院生产。那男人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仍然陷于「弃大保小」的固化思维中，她忍不住去阻拦这个执念重男轻女的所谓父亲与丈夫，在争执过程中，角色的崩溃情绪开始弥漫，张子枫淋漓地演出了角色盛怒之下的无力，情绪炸开，软下，表演的余味辐射到了大银幕之外。 张子枫的表演不仅仅通过她颇具「独角戏」意味的角色塑形得到妥帖落实，更可以从她与资深演员的对手戏看出水准。朱媛媛饰演的姑妈把她带回去后，有一场吃西瓜的戏。她用勺子把瓤心最甜的剜出来给安然，自己把剩下的再切片，坐下来吃。朱媛媛的烟火气百般自然， 对戏过程中，张子枫将生活常态与复杂心情一一落实，这两个「姐姐」用两种不同的方式，将抚慰动作投射到吃西瓜的具象外化中。吃完后，安然强笑着鞠了一躬，如同把观众心里最甜的瓜瓤也给鞠掉了，仿佛无所顾忌的快乐也被一瞬间掏空。 张子枫与朱媛媛的另一场戏 张子枫在不同的戏份中，都有出色的发挥，但都不影响对角色整体性格的塑造，有点像是在稳定的主声部里，唱出了不同的变奏。比如同样是哭戏，每一场都有不同的层次与表达，搅动观众心海翻波。 有时候不由让人感叹，张子枫「按部就班」了这么多年，不一样了。 在此之前，张子枫跟大多数童星有着相似的规划。童年时代，她被放到各种故事里混经验。直到冯小刚让她在《唐山大地震》与《一九四二》中，负责给观众尚未溃堤的情绪添加一份重量，张子枫开始有了一个「演员」的轮廓。 十几岁时开始，她以小女儿和女学生的适配身份刷屏，尤其是从电视剧《小别离》里的方朵朵，到《快把我哥带走》的时秒、《你好，之华》的少女之华等角色，或动或静，皆有一定的表达空间，而《唐人街探案》系列里的思诺，让她表现出了些许超乎年龄的突出性格。 《你好，之华》 这些经历除了令其在观众面前不断露脸，更多的是为她自己的表演可能性作出试探，丈量自己有可能的潜力，《我的姐姐》可以视为阶段性成果。 由《我的姐姐》重新打量张子枫，其实也是在打量我们始终误以为仍是小孩的00后，这样就会有一种「早熟」的错觉。不只是突然感应到他们从校园戏、家庭戏里长大的迅疾，而是必须改变将他们视为小孩的成见了。 00后演员作为与80后、90后同样被人为划分的代际，比我们想象中要更早地形成「浪潮」。易烊千玺因为口碑之作《少年的你》提名金像影帝，就是个非常强烈的信号，而张子枫这次的表现，颇有「下一个影后就是她」的意味。 《少年的你》 当观众还在为春夏、周冬雨的崛起而礼赞90后时，下一代种子选手已经悄然上升，而这些选手，也越来越有「泛华语」电影的「早熟」味道，也就是说，无论内地、香港或台湾，这些新崛起的演员，都有超乎年龄的表演天赋，有时候甚至是「天然雕饰」的质感。 比如文淇在《血观音》中穿透乖顺表象的凉薄、《嘉年华》里半自毁式演出的角色心性复苏的递进层次。 《嘉年华》 或者是去年突然爆发的新人刘浩存。身为唯一的00后「谋女郎」，无论是张艺谋的文革伤痕题材《一秒钟》，还是韩延的绝症疗治题材《送你的一朵小红花》，从展现天然状态调至揣摩表演技巧，是需要在稚嫩以及世故之间找准平衡的，刘浩存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 《一秒钟》 跟张子枫在《你好，之华》里饰演姊妹的邓恩熙也是值得关注的一位。在她担纲主演的《少女佳禾》中，这个因为母亲意外离世、父亲逐渐疏远而陷入暗淡生活的女孩，面对霸凌，不得不为自己挺身而出时，那种「惨烈」糅合了愤怒、绝望，在大银幕上演出了一股叫人生疼的情感之力。 《少女佳禾》 除此之外，其他一些同辈人，比如《流浪地球》《快把我哥带走》的赵今麦、《二十不惑》的李庚希、《赘婿》的蒋依依等等年轻女演员，还需要有更密集甚或更精准的发力。 对比男演员这边，目前能够拿得出手的00后，似乎还是童星出道且有硬货作品在手的易烊千玺，至于同行的王源、王俊凯（1999年生），以及陈飞宇、吴磊、荣梓杉、胡先煦等人，都还需要有足够好而且足够多的作品来证明自己。 《地久天长》中的王源 从这也能看到，若能在最好的年纪捕捉到并释放他们的表演天赋，他们就能盛放出足够惊艳也足够让人惊羡的实力。比如曾国祥之于易烊千玺，这样的一鸣惊人可遇不可求。 在这里叹00后「凶猛」，叹的还是拔尖的一小撮，比如张子枫和易烊千玺，这也暴露了00后演员所面对的某种尴尬，这恰恰源自于不等位的「早熟」，因为演员在娱乐圈的商业规则中，其实早已经跨到了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于是，00后面临着岁数渐长，但是观众与市场「要求」他们继续停留在国产片里的十几岁，实质上，这并非「早熟」，而只不过是受众表层意识中的「早熟」。 《唐人街探案》中的张子枫 张子枫曾经表示过，「我不光会担心没戏拍，（还会担心）长时间不演戏就演得不行了，之后就失去了感知一切的能力」。反过来细想她的奋起与自省，对现下的电影与电影环境，也许会生出更复杂的情绪。 在「后流量时代」，张子枫的可贵之处正在于她有作品意识，也做到了专注，不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把戏演好，而且能在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娱乐圈，让演员回归相对纯粹的表演。 言及于此，不由令人想起了从世纪之交所谓「四小花旦」开始的前几代进入市场化后的中国演员，在赵薇、章子怡等如今已经成为华语影坛顶级巨星的70后身上，有着身处第五、第六代导演巅峰时期创作的影子，周迅在《苏州河》、章子怡在《我的父亲母亲》，她们的表演首先是与那个电影艺术爆发的时代共振，然后才是她们的明星形象逐渐成型。 《我的父亲母亲》中的章子怡 继后的「85花」一代，包括刘亦菲、杨幂、刘诗诗、赵丽颖、唐嫣，则赶上了中国影视业转向IP转化、流量为王的时代，她们集中在古偶剧、时尚剧类型的表演，与其说具有这个代际的主体性，不如说是顺应了潮流的听其自然。 而流量时代其实是最脆弱而不能长久的，与之相伴而来的是曾经被人们担忧过的90后一代演员的集体失语。春夏与周冬雨应该是这一批中最为光芒四射也绝无仅有的例子，她们身上有天赋的一面，也有非常传统的被导演发掘的「伯乐与千里马」传奇色彩。无论如何，她们的「表演本体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尊重，这尊重甚至足以影响她们一生。 《踏血寻梅》中的春夏 这几代演员，包括现在的00后代际，遭遇的境况都有所不同，但有一样是相同的，所有具体时事所引发的彷徨，最终都将落实到表演本身，因为一个演员的职业生涯存续时间长短，归根到底还是以此为界定的。 但另一方面需要指出的是，00后成长的时代背景决定了他们实际上具备比前辈演员更开阔的视野以及更趋多元的创作环境，比如，在目前几乎已经取消了「代际」分野、全民皆可成为导演的时代，00后演员实际上面临的挑战并不是「资源不足」而是「资源过剩」。 在未来的表演生涯中，如何以主动姿态拥抱真正的优质创作，才是这些新一代演员最大的挑战，比如未来是否要规避绝大多数的电视剧邀约？比如怎么去参与女性电影崛起的大势？ 我愿意相信，张子枫、刘浩存、文淇……她们都有光明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