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直播间，围观卡车司机的人生

　　开菠萝财经（kaiboluocaijing）原创
　　作者 | 苏琦 金玙璠 王慧贤
　　编辑 | 苏琦
　　一个＂北斗盒子＂，让卡车司机这个群体，再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有数据显示，全国至少有3000多万卡车司机，相当于54.5个澳门的人口。但如此庞大的职业人口，在日常生活中好像隐形了。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大众只是在路上看到过他们呼啸而过的身影，但对他们的真正生活和遭遇几乎一无所知。以至于每次得知他们的消息，都不是好消息。
　　最近一次是＂北斗掉线＂事件，货车司机金德强因北斗定位掉线，在被扣车并罚款2000元后，选择服农药自杀，最终抢救无效去世。上一次这个群体引发舆论大规模关注，是2018年，一对卡车司机夫妇在进藏途中因高原反应去世，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
　　虽然没有交集，这些司机其实离我们越来越近。近两年，越来越多卡车司机和卡嫂出现在抖音和快手，很多人通过短视频和直播了解这个群体，围观他们的日常，并成为他们的粉丝。
　　这些卡车司机，把短视频当作日记本一样记录自己的生活。在他们发布的视频里，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如何带着家当上路，在车座后面铺条棉被当作床，在卸货装货的间隙做饭，在夜里也要轮流盯梢，防止有人偷走油和货。
　　这些人和我们每个人一样努力生活和奋斗，甚至过得更辛苦，但他们常把＂抱怨没有意义＂挂在嘴边，这或许是他们能在短视频平台上收获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粉丝的原因。等待他们更新的粉丝，见证的是他们成长的点滴与生活的酸甜苦辣，爱上的则是他们的乐观和韧劲。
　　靠一辆车养活全家，抱怨＂太难了＂没有用
　　丁澄 快手@走南闯北的老三 | 卡车司机
　　我是老三，一名卡车司机，圈子里很多年轻的兄弟都管我叫三哥。我从十几岁跟着师傅跑车开始，到现在已经十九年，跑遍了祖国大江南北，跑过全国几乎所有路况。我们这个职业常年在外，与家人聚少离多，主要的生活空间就是在卡车里，我们把卡车称为自己的兄弟。
　　前几天行车记录仪的事件热度非常高的时候，很多媒体朋友联系我。对于我们来说，行车记录仪需要的是整顿而不是炒作。其实，只要跟着我的车体验一次，就能够了解行车记录仪在运营途中、高速堵车、没有合适服务区等特定条件下，超时是怎么发生的，以及在什么位置掉线之后系统恢复不过来。看看究竟是司机乱抱怨，还是真的存在很多问题。
　　很多卡友每天都在为行车记录仪焦虑，我也一样。今年年初，我在老挝运营两个多月，行车记录仪自动脱线，回到国内的时候，被开了两千元的罚单。
　　行车记录仪的存在有必要，可以记录行程轨迹、收集运营大数据、进行精准定位、控制疲劳驾驶。但是现在因为它，导致我们频繁被处罚，不连线就罚两千。我们每年上交年费，花了钱还要时刻担心。如果按照条例，阻挠破坏它运行会挨罚，但很多卡车司机不仅没有主动破坏，还甄别不出来它是否掉线。
　　装车记录 / 受访者供图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视频里的你总是阳光积极的样子？在我所有的视频里，我没有任何的抱怨和对行业的抹黑，以及对他人的谩骂。因为这是我的职业，从小到大，一辆车不仅养活了我自己，还养活了我的家人。非常重要的一点是， 我每天抱怨＂太难了＂也没有用，我能做的只是克服、忍耐、坚持 。
　　从在快手更新视频以来，我真的收获很多。我之前说，每增加十万关注量（目前粉丝量65.3万）就直播一次，很多网友催我直播，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得到大家的关注和认可。
　　不过关于直播这件事，我的计划是宁缺毋滥。很多人有了一定关注度之后，就会想办法变现，这条路在我这行不通，因为我不靠直播挣钱。我不是吹牛，老三车跑得一般，但是养家糊口绝对够用。
　　我用视频记录的都是卡车司机的真实生活，希望可以让年轻的兄弟们在入行之前先了解卡车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同时和卡友们共享信息、一起研究养车用车。 我更希望我们的生活能够被社会上其他职业的人看到，希望这个群体多一分接受和认可 。每次直播前，我都会认真地准备文案，相比赚钱，我要做的事更多更大，我想让这个行业越来越好。
　　一样的年纪，我在办公室、她却永远在路上
　　杨斌 | 28岁 互联网运营
　　我是卡嫂慧姐的粉丝。
　　最开始在热门视频里刷到了她，一个1993年的卡车女司机，和我一样大。出于对这个职业的好奇，我关注了她，一看就是一年半。
　　慧姐从19岁开始开卡车，平时的打扮很都市丽人，和我想象中的卡车司机不一样。她拿的是A2驾驶证，开车的人都知道，A证是非常难拿的，每次视频里看到她小小的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卡车上来回装货、熟练倒车，有一种强烈的反差感。
　　慧姐快手主页
　　长途车车身动辄十几米长，开起来难度很大，尤其是一个调头动作要费好多功夫才能完成。慧姐开过最长的挂车长达17米，当时 她在视频里熟练地开车、倒车，评论区都说＂你技术比很多司机都好＂ 。
　　慧姐从2016年开始在快手发视频，到现在发了接近600个作品。她已经完全习惯了用发视频的方式跟粉丝交流，记录自己开卡车的日常，短视频就像她的日记本一样。 我从中可以模糊地窥见她的整个生活和人生 。
　　一开始她还是卡妹，7年里有5年在外地送货，过年都不能回家；后来和现在的丈夫相识相恋，但恋情遭到家人反对，偷偷结了婚；怀孕的时候还在跑长途，一直跑到预产期前半个月；孩子生下来，就跟着她跑车。他们夫妻俩的状态就是各自天南海北地跑车，两三个月才能见一次，见面来不及问＂想我了吗＂，她给老公送点煎饼、炒菜到车上，又得各自继续赶路。有一次，慧姐在视频里说了一句＂听喇叭声，就知道那是我老公的车＂，我差点没忍住哭了。
　　右上角能看见慧姐夫妻在拥抱 / 受访者供图
　　看了她的视频我才知道，卡车司机是一个非常不容易的群体，在路上会遇到各种问题。有一次慧姐给一个厂家送木箱装订的水管，因为木箱材质不牢固，运输途中被堆在上面的货物压坏了，结果导致她没有顺利拿到这一单的运费。还有一次，惠姐去海拔4800米、零下15度的地方跑车，车子在雪地里打滑，人还因为高原反应喘不上气。
　　最近的视频里，慧姐频频提到今年的活越来越难干，给的价钱越来越低， 有时候空车转悠好几天也接不到一个活 。
　　关注慧姐之后，新世界大门被打开了。这种一直＂在路上＂的生活，是整天坐在办公室里的我想都想不到的。
　　长途司机基本每天都在路上，把卡车当家 ，驾驶座后面就是床，车厢里还有厨具，装卸货的间隙直接在路边做饭。卡车司机对自己的卡车都是很有感情的，有一次慧姐因为要换车，把一辆开了很多年的卡车过户给其他人，非常舍不得。
　　他们动不动就要开上千公里的路程，非常辛苦，但是也有乐在其中的时候 。看着他们的视频，会被激励到，会觉得大家都在一样为生活努力。包括我在内，很多人都是从她开始，关注起整个卡车司机群体。
　　别人的节假日，卡车司机的苦难日
　　小白 | 26岁 汽车维修师
　　我关注＂卡车小东哥＂一年多了，他开卡车20多年，在东北老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所以跑到云南开卡车， 常年在外漂泊，到现在还是单身 。
　　从他直播间可以看出来，长途司机是一份苦差事。他曾特别严肃地告诉粉丝， 如果有其他选择，千万不要考虑这个职业 。因为想做卡车司机，必须得同时具备几种条件：心大、扛饿、扛累、能熬夜。白天吃饭难，晚上休息还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要不然睡觉期间油或者货被偷了，还得自己赔偿。他说之前有个卡友，半夜眯了一会，醒来发现油箱空了，一滴不剩。
　　累还不算什么，就怕疲劳驾驶被抓而扣分、罚款。＂小东哥＂在湖南跑车时，发现那边疲劳驾驶查得很严，抓住一次罚200元、扣6分，而一张驾驶证一共就12分。对卡车司机来说，驾驶证就是命根，没有驾驶证，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
　　更让他们苦恼的是，即便没有疲劳驾驶，因为＂北斗盒子＂，也可能会被罚款。尤其是假期，别人有多开心，卡车司机就有多头疼。长假期间，高速路上很容易出现因交通事故而堵车的现象， 卡车司机走走停停就会超时驾驶，很容易被＂北斗盒子＂判定为疲劳驾驶 。但不管怎么样，因为北斗盒子掉线被罚2000块而自杀的那个卡车司机，太让人心疼了。
　　＂卡车小东哥＂边吃泡面边吐槽北斗
　　我对卡车司机这个职业其实并不陌生，我一个亲戚也是跑运输的，相比老家的其他工作，挣得的确会多一些。我们所在的小城人均收入3000多元，卡车司机一个月能挣8000多元甚至上万。不过，高工资的代价是无休， 每次过年，能在家待三四天就不错了，有时候大年初一也回不来，两个孩子都和他不亲 。大儿子总因为打架被学校叫家长，但他一次也没去成。
　　＂小东哥＂开直播三年、几十万粉丝，不算大V，但屏幕里的他即使灰头土脸的，还是充满干劲儿，这是我喜欢看他直播的主要原因。他直播间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男粉，都喜欢和他唠嗑，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半夜了。
　　他性格开朗，说话很逗，还经常自创一些押韵的顺口溜，一边吃泡面一边和其他卡友们连麦，有说有笑的， 一天的不开心好像都随着笑声，在直播间里烟消云散了 。
　　*题图来源于Unsplash。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杨斌、小白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