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发与法国象征主义有着密切的关系,他自己也说过,波德莱尔是他最喜欢的诗人之一,并且把一切他能找到的有关波德莱尔的诗歌文章都拿来读。在诗歌创作上,李金发也自觉地学习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的代表作《恶之花》是要在恶与丑之中寻求"美丽的花朵",诗歌风格颓废、忧郁、怪诞,李金发也延续这一风格,在上世纪新诗创作中独树一帜。但李金发不是波德莱尔,他有着自己的特征。 波德莱尔所处的时期正是资本主义上升的时期,他游走在巴黎街头,悄悄地注视着这一切,看到的更多是在那个时代中充斥着的种种罪恶、丑陋。现实世界的遮羞布荡然无存,一切都显现在巴黎街头。他游荡在巴黎的各个角落,面对丑与恶,有着深沉的反思。例如《腐尸》一诗中的: 天空对着这壮丽的尸体凝望, 好像一朵开放的花苞, 臭气是那样强烈,你在草地之上 好像被熏得快要晕倒, …… ——可是将来,你也要像这臭货一样, 像这令人恐怖的腐尸, 我的眼睛的明星,我的心性的太阳, 你,我的激情,我的天使! …… 那时,我的美人,请你告诉它们, 那些吻你吃你的蛆子, 旧爱虽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 爱的形姿和爱的神髓! 女尸早已腐烂,甚至蛆虫遍布,这本该是令人作呕的事情,就像诗中叙述者的爱人一般"好像被熏得快要晕倒",但是诗人却对这一极具丑态的腐尸大肆渲染,"水流""风鸣""梦影""画家的草图",缤纷而至在作者的诗中世界生成。 由于腐尸的背后是死亡,爱人也会死而又成为腐尸。但是"我的眼睛的明星,我的心性的太阳""我的激情,我的天使"的爱人的死亡,尸体的腐烂也包含着"我"的爱情,爱情的形姿与神髓不灭。 通过被蛆虫分解的尸体勾连出爱情,死亡并不能打败爱情,在这里丑陋肮脏的画面中,是蕴藏着美的,作者审丑并且将之超越,在丑中追寻美。 李金发是中国第一个象征主义诗人,学习波德莱尔与魏尔伦等象征主义诗人,但不仅仅只停留在象征、隐喻、通感、暗示技巧层面,还有对于深层意识的展现。他们都对于社会丑恶一面进行描写,强调与自然万物的带有神秘意味的交合,表现主客体世界的"灵魂映合"。 他在异国留学,却在那里饱受歧视,将象征主义诗歌引进中国后,也备受批评与指责。苏雪林当时就说他的诗在中国不会有一个人能够读懂。这对于他是很大的打击。 他在写诗时更多地将个人情感倾注其中,"艺术是不顾道德,也与社会不是共同的世界。艺术上唯一的目的,就是创造美,艺术家唯一的工作就是表现自己的世界。所以他的美的世界,是创造在艺术上,不是建设在社会上。"他的诗是属于他自己的,他自己的情感在里面倾泻,他用象征主义的手法构建属于他自己的"美的世界"。 在李金发的代表作《弃妇》中,弃妇所象征的深层含义是游离人的生存现实。在这首诗里,充满了颓废与仇恨,这样阴暗的画面:"长发披遍我两眼之前,隔断了一切羞恶之视疾,与鲜血之急流,枯骨之沉睡",虽然短暂的隔绝,但是眼前是阴暗乌黑的长发,这就犹如黑暗侵袭。 但是"隔断"却并未真正隔断,随着黑夜与蚊虫的侵袭,直至灵魂的深处都被颤栗,这样一种恐怖无助是深邃的,毫无半点希望。最后一步步紧逼,弃妇只能在丘墓之侧徘徊,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她能做的只是哀吟哭泣,这种忧郁是不可避免的,无时无处不在。由此就生发出了怀疑感,这在李金发的另一首名诗中可以看出: "在不认识的远处, 月儿似的勾心斗角的遍照 万人欢笑,万人悲哭, 同躲在一具儿,——模糊的黑影, 辨不出是鲜血, 是流萤!" 月亮在传统中是皎洁的象征物,在李金发笔下竟然是"勾心斗角"的象征。而在遍照之下更是迷幻,鲜血与流萤的分辨不清更是显现了人世间的混乱与不堪。这表现了李金发颓废的价值观,在颓废之下,你看不到半点希望,完全没有了超越,"一切生命之威严,有时为草虫掩蔽,捣碎,终于眼球不能如意流转了"。 李金发便是这样地痛恨这阴郁的恐怖,这份混乱,这个人世间的丑恶。在这个他自己的艺术王国里,他付出深厚的感情,沉入其中,完全无法自拔。阴郁完全覆盖在他的世界里,没有给希望留下位置。 李金发与波德莱尔都对丑恶都深深迷恋,但波德莱尔寄希望于丑恶,在丑恶中发现美与理想而超越现实的悲苦;而李金发更多的是凭着自己对于丑恶的憎恶而去描写憎恶,构建一种阴郁美的艺术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