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剧又出丑了。 新版《天龙八部》的台词,在一众槽点中,先被嘲上热搜。 先不看拉胯的选角和服道化,最基本的,编剧连称谓常识都没有吗。 甘宝宝问段誉—— 家父身体可好? ??? 应该是"令尊"吧。 不得不说,台词是暴露一部剧水平和风格的关键。 除了这类低级错误,角色越来越不讲人话,沦为行走的金句机器,也是另一种极端。 以至于,国剧的"人味",常要到一些古早剧里寻。 比如飘最近追的一部制作如cult片的《新女驸马》,剧情大胆雷人,但浓墨重彩,笔触狷狂。 尤其是,里边的角色,说起话来,一个两个都特别实在。 女二天香公主,是个多情不定的主,单一部剧,就辗转爱上三个人。 其大胆发言,是有些书桓的味道在身上的。 她自我认知清晰,男二为她负伤,她也拒绝被道德绑架,坚定追求心中所爱。 除了女二,反派的语言风格,就更为激进了。 眼见主角团快要胜利,反派欲仙国师,居然情难自禁,一句"shit"喷然而出。 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观众就算不共情,也很难不动容。 但,碍于这剧,剧情、逻辑、制作皆是cult片级别的,飘也不好意思多做分析,但求下饭一乐即可。 只不过,老剧中人物说话的这种敞亮劲。 以及编剧对人物感情变卦之包容,人物对自身之诚实。 让人觉得,粗手粗脚的制作,倒也没妨到这剧的可爱。 毕竟,话说得如此明白活泼的敞亮人。 如今的国产剧,几乎已经不产了。 说话水准,影响人物的可爱程度。 看一轮老剧,一对比才觉得,现在的国剧人物说话,格局还是小了。 格局小了,人便不太可爱。 古早剧的台词筋道。 第一点就在于,人物说话不怕"脏"。 不怕脏,不是要你口吐芬芳,满腔油腻。 而是,不要得洁癖。人之常情,情到浓时,自然有感而发。 好比陈清晨在赛场上那句一连串激昂的"woc"。 谁人觉得粗鄙?谁人不觉得合情合理,魔性十足? 在影视过审标准尚稀松,观众普遍都还理解人生之琐碎复杂,精神洁癖和"双处双洁"党还未学会使用键盘的年代。 古早剧的台词,荤腥不避。 谈情说爱,从来不避"那档子事"—— 话说,成年人拍拖,有爱无性,才是咄咄怪事。 古早剧写圆房,是很有平常心的。 几乎是把它当成一种谈恋爱的必经阶段来写。 《穿越时空的爱恋》里,女二同男二表明爱意。 窗户纸既捅破,两人也不避忌情欲了,表完白,就地圆房,宣告这对CP正式圆满。 如今的古偶男女主个个像活菩萨,现偶男女主个个是道德精英。 想把爱情写得有烟火气,避开那档子事怎么行? 甭说都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哪怕是眉来眼去的阶段,恋爱中的人儿,脑子也会忍不住快进,想想那即将发生的床笫之事。 许仙西湖借伞,两姐妹这厢就开始调笑上了。 借伞谈性,醉翁之意不在酒,谈恋爱的一大乐趣也是,和姐妹之间多了一点互相打趣的腥膻谈资。 古早甜剧的标杆作,《上错花轿嫁对郎》,对对CP都甜度超标,没有一对不谈情欲。 连最低龄清纯的一对,公主和平威,诉衷情时,也必定提一提在她身上"欲仙欲死"的感受。 性福不能决定幸福,却是幸福的一个必要因素。 情根慧根最钝,只懂侠肝义胆的武馆文盲李玉湖,都知道洞房必定得经历会让自己生孩子的事。 只不过调研不足,还以为小娃娃是由丈夫从脚底塞进去的。 剧情不三推四避,倒借这个情节,点出了李玉湖的率真单纯。 小时候这些情节,甭管看没看懂,至少,都能感受到人物们成年生活的完整度。 可贵在有哪样讲哪样。 这又引出另一项好处——古早剧讲话,往往用词直接。 不必那些挤眉弄眼的招式,因此句意通达,讲话者听话者都不累。 《大唐情史》中,辩机爸爸死前告知儿子,自己被秦王威胁,人头不保。 小辨机问:哪个秦王,昨晚要割我小OO的那个秦王吗? 看,这下不但他们父子俩知道是哪个秦王,全国观众都知道是哪个秦王了。大家话说得明白干净,岂不皆大欢喜? 《新女驸马》中,反派头子,两三句话就说明白了自己的流派主张。 配合其名"欲仙国师",是个什么货色,观众便了然于心。 何须像现在,立个人设还得花个几十集的功夫。 另一个反派 菊妃娘娘,也是个说话敞亮的人,不怪得和国师聊得投机。 男人堆里谋生的她,早早分享了她的择偶金句—— 而哪种是用来爱的,哪种是用来当工具的? 她的标准过于清晰直白,观众也不言而喻—— 古早剧的反派有魅力,大概就在于, 他们就算坏,也至少活得比大多数人明白。 因此说起金句,都更地道—— 食色性也美色当前 怜香惜玉而不动心 那是圣人 怜香惜玉而怦然心跳 那是普通人 不怜香不惜玉又铁石心肠 不是人是畜生 老道做不了圣人 又不愿意做畜生 只好做普通人啦 可惜,如今能说出如此地道台词的"普通人"。 电视剧里,已不常有。 美色当前不动心的圣人,以及铁石心肠的AI角色,倒是挺多。 如今国产剧的主角变得越来越不可爱,大多碍于此。 爱什么,不说。 恨什么,也不说。 要什么,不要什么,猜都猜不出来。 这种别别扭扭,说话不明不白的人,在生活中都难相处,放在荧幕上,大概也很少人会喜欢。 这点对比古早剧主角的台词,就更明显了。 哪怕写云端上的帝王伟人,从前的编剧,也是把人物的贪嗔痴慢,借由人物之口,爆料得明明白白。 好比《大唐情史》中的李世民。 在这样一部"大旨谈情"的历史剧里,一代明君,终于实现了一次"老色批"自由。 太子建成,让妾室玳姬使一出美人计,要哄弟弟李世民喝下毒酒,取他老命。 正中他下怀,伏在玳姬耳边,向全国观众宣告:我就是馋嫂子。 情欲,是李世民谋权的直接导火索。 他李世民野心大,但色心更大。 色胆一起,干脆索性把他哥哥一锅端了,好坐拥嫂子。 《大唐情史》的冒犯和别致之处也在此,它点破了一个不怎么光彩的真相—— 权欲的本质常常是情欲。 没有美人,江山的吸引力最起码要折损一半。 整个《大唐情史》的好看之处就在此。 它的台词和《大明宫词》是同个范式,莎翁式的舞台剧路子。 但它的台词,看似不说人话,却处处是人性。 人物诉求,全体现在疯狂的台词里,于是个个浓墨重彩,欲望蓬勃。 疯狂的角色,很难无聊。 初登皇位的李世民,本性还未被身份束缚,大臣劝李世民立长孙夫人为后,李世民反问:这是皇后,这是明明是女菩萨。 普通男性李世民,显然并不爱这种清汤寡水的无聊女人,差点没直接说出"朕就想要立美女"。 刚称帝的他还很叛逆,画师姓阎,他索性起外号"阎罗王"。 最厌恶皇位对他个性的束缚,让画师千万别把自己画成偶像。 如今有一种刻板印象是,搞事业必定要和搞情爱对立。 但从来,大格局的狠角色,必定不会是清心寡欲的人。 他们必是执念似锁,欲望似箭。 他们野心蓬勃,野心即欲望,对于欲望,他们对自己诚实,很难人云亦云,厌恶束缚。 欲望蓬勃的人,无论是英雄还是枭雄,往往有种横冲直撞、点破本质的天真。 《大唐情史》中李世民父女都颇有这种风范。 李世民和高阳公主两父女,一对颜控,在屋里口嗨立谁当皇后。 高阳说,当然立最漂亮的啊。 普通男性李世民深以为然,光是想想就开心。 但一国之君唐太宗立马把自己的美梦扼杀在摇篮里,叹口气—— 好是好,可是做不到啊。 几个直爽的对话,把全剧的角色困境、中心思想都写得明白活泛。 想点明主旨,升华全剧,讲故事的人飚大段名言金句,反而唬不住几个人。 大多数故事的主旨,都隐藏在人物要什么,又要而不得的人生无奈里。 把人物要什么讲清讲好,立意,也就立住了大半。 看起来总是清楚自己要什么,但总是把自己绕进去,时而清醒、时而迷茫的角色,往往具有生命力。 这种角色,既有想把生活过好的精气神,又有不是努力就能行的共鸣感。 Ta折射了一种人生常态。 这让飘想起一部古早女性剧,《好想好想谈恋爱》。 里面的女性角色,有个特点就是—— 虽然现实中恋爱状况百出,但一侃起恋爱话题,嘴皮子特溜,人均生活哲学家、语言大师。 围绕着各种话题,每个女人都能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建言献策。 比如恋爱中的拈酸吃醋,男人不嫉妒就是不爱吗? 天真派的陶春主张信任,快乐恋爱。 残酷派的黎明朗当即泼冷水、补大刀。 现实派的谭艾琳,又给出了另一种更高自尊的解读视角。 你看,不同的是角色性格,相同的,是符合年龄的感情阅历和智慧。 除了有阅历和分析水平,剧里的女人还特会讲故事。配角也不例外。 陶春的朋友肖梅,一个在离婚复婚之间反复横跳的女人,神经兮兮地描述自己不幸又幸福的婚姻。 讲得感性、琐碎、神经质,如噩梦般,细节纤毫毕现,节奏娓娓动听。 放现在简直是吐槽婚后生活的精华帖子。 她们还特别擅长总结爱情的虚无残酷。 看上去很有道理,但这种爱情残酷金句对于她们的真实生活而言,不像指导,顶多是个谈资。 一顿骂骂咧咧,下次依旧哪跌倒继续栽哪,乐此不疲。 女性剧都喜欢塑造有主张的女性,偏好台词密集型的叙事,希望让角色发表"高论",体现新时代女性的思考能力。 但如果说,这种"高论"台词,仅仅作为女主角所向披靡的证词,倒没什么意思了。 因为,更普遍的情况是,人就算懂得了再多道理,也过不好这一生。 《好想好想谈恋爱》和现在的女性剧做派相反。 它塑造了一批满口主张、满脑子主意,思想特别前卫,结果却依旧做不好婚恋这道题女性新人类。 她们的"高论"比如今的女性剧,认知水平快了二十年不止。 当如今的女性剧还在以经济独立作为勋章时,她们已经在冒犯更大的课题。 她们谈男女平等—— 她们谈聊女性意识—— 这些"高论",妙的地方,不仅在于它们当时、甚至现在,都前卫冒犯。 更在于,这些高论,使用价值为零。 再犀利的金句,之于现实生活中最大的作用就是没屁用。 就如《好想好想恋爱》里的独立女性,老早在嘴皮上认清了爱情的虚无,转头依旧为恋爱瞎忙活,浪费表情挥霍精力。 这才是当时新女性们的现实。 再好的台词,也是用来塑造角色,而非指导真实人生的。 是用以调侃人性,而非替主角明志的。 如若说想上价值,电视剧上价值,必须还用故事说话,而非台词。 好的台词,应该时常像一个谎言。 说得再体面,内里也不过是,巧言令色,食色性也,满肚算盘,虚张声势。 包容不了人性里这种心口不一、脆弱和错乱。 便再也没有说话具有观赏性的电视剧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