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暑假放假前夕,很多终于考完试的同学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纷纷收拾行李回家过暑假了。我本来打算留在这里找份暑假工好增长点见识,但是老爸天天打电话催我回去帮他打理店铺生意,无奈,我也只能携囊而归了。 坐了十二个小时的火车,再倒腾三个小时的大巴车,终于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小镇。一路上的疲惫感在看到这熟悉的景物时一扫而光。提着行李就急匆匆的往家赶,太想念老爸做的饭了。 在帮老爸打理店铺的日子,闲暇之余可以看看书,写写文,倒也自在。后来我注意到有一位老人时常总是在街上晃悠晃悠的,也不买东西,也不与人交谈,从街头走到街尾,来来回回。他总是穿着一件灰色洗到发白的T恤,一条黑色的大短裤,脚下是一双老式塑胶凉鞋。 有一天,他再一次出现的时候,随之出现的还有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看见了他之后,连忙冲到他身边,拽着他的胳膊想将他拉走,不料老人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我仔细听大概意思是不要回去之类的话。随后,老人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饭团往嘴里塞,中年男子见状皱起了眉头,然后伸手将老人手里的饭团拍倒在地上。 "说了很多遍,不许吃这些,就是不听"。中年男子的声音很大,整条街都可以听到,许多商店的老板都探出头来观望。 看着掉在地上的饭团,老人委屈极了。但中年男子不管这些,趁着老人失神的时候,硬拉着他走了。 太可恨了!我当时心里就想,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懂得尊重人的人。 之后几乎每一天,老人都会穿着那一身洗的发白的衣服在街道上晃悠,这看看那看看,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个掉落在地上的饭团,看着有新奇的小玩意儿会开心的像个孩子。当然,最后那个中年男人也总会出现,然后粗暴的将人拉走。 经过几次事件,我对这个中年男子好感全无,有一次他来店里买东西,我表现的一脸不耐烦,想起他对老人的那些行为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察到了我的态度,不明就里,但也没说什么,付了钱拿着东西就走了。 后来有一次,村里一户人家办满月酒,我跟着老爸去吃酒的时候,又遇上了那位老人,我们刚好坐在同一桌上,他还是穿着那身洗的发白的衣服。 菜上桌了,我看着那碗红糖粑粑直流口水,它是满月酒最重要的一道地方特色美食,老少咸宜。自从外出上学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了,这次真是太幸运了可以重拾小时候的味道。 跟我一样两眼放光的还有那位老人,红糖粑粑一端上来,他就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碗,然后颤巍巍的拿起筷子将红糖粑粑一个个夹到碗里,直到整个碗都塞满了装不下了,才放下筷子。然后又拿出一个保鲜袋套住整个碗,把袋子的末端拧在一起打了个结,最后放在面前小心翼翼护着。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看他的目光,他也抬头笑眯眯的看着我,嘴里呢喃着:"我儿子爱吃,他快高考了,我给他带点回去。"我看着他点点头,回以微笑。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都准备打道回府了,这个时候那个中年男子又出现了,他在老人的耳边言语了两句,就拉着老人往外走,看到他我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当看到老人空着的双手,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一看,那碗红糖粑粑还在呢。我急忙端起那个碗追了出去。 "爷爷,等一下。"我喊住了他们。 中年男子和老人回头看着我,一脸孤疑。 我举起手中的红糖粑粑,说:"这是爷爷刚才装的,说要带给他儿子的 " 说完,我将碗递了过去。中年男子接过我手里的碗,对着我露出憨厚的笑容,连声道谢。 然后转过身对老人说:"爸,你不用给我夹这么多了红糖粑粑了,我长大了,不爱吃了。" 老人说:"你快要高考了,吃着补补身子。"中年男子听他一说,无奈的摇摇头。继而说:"自从我爸得了这个病之后,每次去吃酒都记得我爱吃红糖粑粑,然后就夹很多回来。" "爷爷得了什么病啊?"我问道。 "医生说叫什么阿什么默,专业名称咱也听不懂,俗称的就是老年痴呆,治不好的。"中年男子挠挠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最后那句却带着几分伤感。 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是一种非常广泛的老年病,从大人的口中听说,得了这个病就相当于"绝症",什么药都没用,治不好了,但这个病最大的特点就是遗忘,慢慢的记忆会出现混乱,到最后只记得最重要的事和最重要的人。 中年男子看我不言语就继续说:"现在他只记得我高考的那段日子,记得我喜欢吃红糖粑粑。其他的都时好时坏。"说完,看了一眼手中的红糖粑粑,若有所思。 "吃了红糖粑粑好考大学。"老人在一旁乐呵呵的说道。 "是是是,等下回去就吃。"中年男子附和着,然后跟我道了别,拉着老人回家去了。 晚上我跟老妈聊起这个事的时候,老妈也是一声叹息,说他儿子也挺不容易的,快四十了没姑娘愿意跟他,本来家里不是很富裕,母亲又去世得早,为了照顾年迈的父亲没办法出去打工,只能留在家里种种菜,养养鸡再打点临工补贴家用。老人得了这个病基本生活很难自理,他为人老实憨厚,对父亲很孝顺。 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上次在街头的那一幕,似乎他对老人很不友善啊。老妈告诉我说,你不常在家你不知道,老人经常喜欢一个人出来溜达,但是总是忘记回家的路,所以他每次出来都被儿子赶回家,就是怕他走丢了。他每次上街溜达,我们邻里关系自然会帮他看着点,但也不是办法。还有他因为总是忘记事,所以总是拿隔夜饭出来吃,现在天气热,都馊了怎么能吃呢?儿子也是心疼老父亲,照顾一个失智老人就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甚至更难。 原来是这样,现在我对中年男子所有误解都消除了,我开始对他肃然起敬。 在未曾看到的全部事实真相面前,即使不能站在公立的角度去想问题,至少也不要恶意去揣测。 说起照顾老人,前段时间还有一则新闻,说是一男子不愿照顾瘫痪多年的母亲,竟然将母亲拉去活埋!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暑假的时间总是很漫长,在回学校之前,我借着给老人送水壶的机会去了他家,这是之前他儿子到店里预定的。 到了他家,老人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我说明了来意,他笑眯眯的领我进屋。 我走进这套老房屋的厅堂,环顾了一下四周,摆设很简单,一张老式饭桌,四周放着木凳。前后左右有四个房间。我将水壶放在桌上,问老人:"你儿子不在吗?" 老人说他出去干农活了,一会就回来。 看着此刻的老人,似乎是清醒的。我就多问了一句:"爷爷,很久没见你上街了,最近都在家忙什么呀?" 老人摇摇头,说"不能乱走,乱走儿子找不到咯。" "啥找不着了?"这时,中年男子从门口进来了,拍了拍身上泥土,被汗液浸湿的头发紧贴着额头,他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笑着说道。 "我说怕你找不着我,不敢出去。这姑娘来送水壶的。"老人朝我努了努嘴。 中年男子一边擦着汗,一边跟我道谢,还一边不忘给自己的老父亲"上课":"你晓得就好了,太阳那么大,在家待着也好过去外面。" 老人听儿子这么一说,也没表现出什么不高兴,反而一脸欣慰的样子,又坐在门槛上开始吧嗒吧嗒的抽烟了。 我开始跟中年男子闲聊。 他说他姓张,按年龄,我自然得叫他一声哥。 张哥人很爽朗,不抽烟不喝酒,而且还有一门手艺,就是木雕。也许是家里难得有人来,他便拿出他闲时雕得花鸟鱼虫来给我看,我惊叹于他的一双巧手,将那些小昆虫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件作品都被摸到发亮,想必张哥经常把玩。 老人得病也有几年的时间了,这些年张哥都寸步不离的守着他。张哥说,小时候父亲做什么都想着他,现在他忘记了以前很多事,但是有时间他都会一遍又一遍的将老人忘记的记忆讲给他听。在分享回忆的过程当中,好像又从小到大活了一遍。 夜幕开始降临,夕阳的余辉开始撒进厅屋里,我起身道别了他们,准备回去了。临走前张哥还送了我一个木雕,我欣喜地道了声谢。 走到门外的时候,再回头看,父子俩一人一边坐在门槛上聊得正欢,一股温暖从心底升腾至全身,在这炎炎夏日蔓延到每个细胞里,然后开出一朵温馨的花。 一路回家,心底难以掩饰的雀跃。因为看到了人世间至善至美的东西。虽然疾病让他失去了很多珍贵的记忆,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是会记得那些自己认为重要的人和事。他们就像在充满迷雾的漫长回忆之河里重拾逝去的光阴,在这个拾光的过程中,收获新的喜悦和感动。 他们失去了什么吗?似乎从未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