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三十八岁的贝多芬在双耳失聪的情况下,怀着对大自然无限的依恋之情,创作了《F大调第六交响曲》,也就是我们熟知的《田园交响曲》,贝多芬用回忆谱写了对声音世界的怀念。 一个多世纪之后,在欲望和道德的双重折磨中挣扎的安德烈·纪德,用自己的作品《田园交响曲》中的文字,表达了自己对人性中自欺欺人虚伪的厌恶。 对纪德来说,从小接受母亲严格的清教徒式教育,让他形成了外表顺从和内心反抗的人格。而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欧洲,充满了理性主义的色彩。 歌德说:"大自然把人们困在黑暗之中,迫使人们永远向往光明。" 压迫越深,反抗越强,深受宗教影响的纪德在理性的基础上选择了卢梭,卢梭"自然神论"的观点,让纪德对人性的阴暗和自我欲望的表达,有了更多的勇气。 他和自己的表姐结婚,却只能保存名义上的夫妻关系,同性的取向更让他在道德和欲望之间挣扎。 也正因如此,纪德对于人性中的阴暗,人性在道德压迫下的扭曲具备了常人难以理解的深刻。 正如《田园交响曲》1947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瑞典文学院对他的评价:"他以无所畏惧的对真理的热爱,并以敏锐的心理学洞察力,呈现了人生的种种问题与处境。" 事到如今,或许我们可以这么说,如果贝多芬没有失聪,或许我们永远不会听到《F大调第六交响曲》,它是上帝关闭"听"的世界,打开了"感"的世界的礼物,代表的是一种积极的个人主义。 纪德的《田园交响曲》,更像是上帝打开了"看"的世界,却永久的关闭了"听"的世界,代表的是一种在困境中,自欺欺人麻痹自我的罪,由此也必然要接受"看"带来的惩罚。 一、《田园交响曲》:牧师自欺欺人的虚伪,让自己和吉特吕德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田园交响曲》是纪德"道德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小说,小说的结局和《背德者》、《窄门》一样,伴随着女性的死亡结束。 小说讲述了一位乡村牧师,因为帮一位老太太处理丧事,出于爱德,收养了老太太十五岁的侄女吉特吕德。在此过程中,他一步步的帮助吉特吕德摆脱蒙昧状态,并通过声音和音乐,帮助她一步步领略到看不见的世界的美好。 在此过程中,牧师最初出于爱德的教养,逐渐变成一种不伦的爱恋。所以,当自己的儿子雅克也爱上吉特吕德的时候,他选择性的利用宗教教义和出于保护吉特吕德纯洁灵魂的办法,将两人拆散。 随着爱德变为爱恋,牧师越来越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出于对妻子和孩子的愧疚,只能用自欺欺人的方式获得安慰。 当吉特吕德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看到自己给牧师妻子阿梅莉带来的痛苦,她选择借采花之际,失足落水,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个人若有一百只羊,一只走迷了路,你们的意思如何?他岂不撇下这九十九只,往山里去找那只迷路的羊吗? 这段话出自《圣经》新约的《马太福音》一卷,对牧师来讲,吉特吕德正是那只"迷途羔羊"。 在西方浓厚的宗教氛围里,在没有碰到吉特吕德之前,牧师的生活是规律死板的,正是这只迷途羔羊,让他获得了"救世主"一样的感觉。 他不顾一切反对,将吉特吕德带回,倾尽全力让她摆脱自己的混沌世界,倾心照顾她,带她去听音乐会,而这些事,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孩子做过。以至于妻子阿梅莉对他说:"你对自己的孩子还从来没有那么关心过呢。" 牧师的爱德,从这一刻,仿佛战胜了爱情和亲情。对他来说,拯救这一只迷途的羔羊,比守着自己家里的九十九只羊更欢喜。 心理学家福勒曾经做过一个实验,他找来一批相信星座的人,让他们一起做同一套测试,结束之后,给了他们相同的结语,并让他们为结语的准确性打分。 结果,每个测试者都觉得结语和自己很像,事实上,这些结语是完全一致的。 由此,心理学上总结出了一个概念—确认偏误。 指人们会倾向于寻找能支持自己观点的证据,对支持自己观点的信息更加关注,或者把已有的信息往能支持自己观点的方向解释。 事实上,从哪一刻开始,牧师意识到自己的爱德不再纯粹,无从考究。如果没有自己的儿子雅克进入这段关系,这种类似弗洛伊德提出的"俄狄浦斯情结"的爱情占有欲,不会那么快显现。 当他看到雅克和吉特吕德在一起,忽然意识到"我惊讶和难受的程度就是对自己也不愿承认。" 约·福特说过:"爱情是心中的暴君,它使理智不明,判断不清,它不听劝告,径自朝疯狂的方向奔去。" 牧师自欺欺人的将心中的怒火解释为良心和本能,同时利用道德绑架让雅克暂时退出了这段关系。为了防止自己的儿子回来再见到吉特吕德,牧师把她送到了德·拉·M小姐的住处。"牧师,您知道我爱的是您……哦!您为什么把手抽回去啦,您要是没有结婚我就不会跟您这样说了。但是谁也不会娶一个瞎眼的姑娘的。那么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相爱呢?牧师,您说,您觉得这不好吗?" "爱决不会是不好的" 当吉特吕德对爱情和伦理充满无知时,牧师自欺欺人的虚伪,片面的回答了吉特吕德的疑惑,由此,两个人的关系也走向了毁灭的终点。 这是他一开始极力回避的,当初马尔丁寄给他狄更斯的《炉边蟋蟀》,里面讲述的正是一个穷父亲极力为自己眼盲的女儿营造一场幸福、富裕的假象。 "我不会跟吉特吕德玩弄这一套把戏的。" 而事实上,他却利用吉特吕德看不见和混沌的弱点,为她精心营造了一个没有"罪恶感"的世界。 乔治·桑说过:那种用美好的感情和思想使我们升华并赋予我们力量的爱情,才能算是一种高尚的热情;而使我们自私自利,胆小怯弱,使我们流于盲目本能的下流行为的爱情,应该算是一种邪恶的热情。 牧师自欺欺人的爱情,充满了肉体欲望的虚伪。这种爱,更多或许只是欲望的表达。 二、吉特吕德从"听"到"看",映射了"罪"与"罚"的过程 你们若瞎了眼,就没有罪了。 十五岁之前,吉特吕德就像一个没有任何意志的物体,不说话,也听不懂别人说话,唯一开口也只是为了吃和喝。 马斯洛将人的需求,从低到高依次分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 对吉特吕德来说,她的的眼睛看不到,身体里其他的感知器官也全部沉寂,对世界几乎没有感知,也无法用语言和文字去描述,就像一个尚未脱离动物行列的古猿,充满了最原始的生理需求。 在碰到牧师之前,她的世界只是一片混沌。 "这个昨天还是智力愚钝的人,一跨出最初几步,几乎还在学习如何走路以前,好像已经要拘捕奔跑了。" 唐朝张怀的《文字论》中写到:"文字者,总而为言。若分而为义,则文者祖父,字者子孙。察其物形,得其文理,故谓之曰文;母子相生,孽乳寝多,因名之为字。题於竹帛,则目之曰书。字之与书理亦归一因文也者,其道焕焉。日月星辰,天之文也;五岳四渎,地之文也;城阙翰仪,人之文也。" 文字是人与其他动物的重大区别,也是人类文明产生的一般性标志,它也帮助吉特吕德从混沌的世界走出,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充满好奇、美丽和立体的世界,她具备了形象思维。 尽管如此,她却无法感知世界的颜色,当她的感官被调动,自然具备了正常人所不具备的感知能力。 她学会了从贝多芬的《F大调第六交响曲》中感知音符的变化所带来的色彩的变幻。 贝多芬曾经说:音乐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 她就像失聪的贝多芬一样,尽管看不到,却拥有常人不具备的感知。只是,她感知的却是经过牧师刻意选择的无"罪感"的世界。 她被刻意培养成一个只能感受"美"的女孩,由此忽视了一切社会伦理,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别人幸福。 所以,当她面对雅克的爱时,她害怕面对,转而对牧师表达自己的爱意,她没有意识到这种爱是一种罪,是导致一切不幸的根源。 "我以前没有律法是活着的,但是诫命来到,罪又活了,我就死了" "这些非语言所能表达的和声描述的不是真实的世界,听觉世界和视觉世界如此不同。"如果吉特吕德眼睛没有恢复,他所了解的世界是别人告诉她,自己充满爱的世界。 可是,当雅克去医院看她,给她宣讲教义,她发现之前牧师的"阴谋"。当她睁开眼睛,自己看到了这个世界,就像上帝为她打开了看世界的新角度,她才意识到,她从牧师哪里得到的幸福全都是由于无知而来的。 当她看到牧师妻子阿梅莉忧愁脸上的深刻悲伤,吉特吕德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产生了罪恶感,尽管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 吉特吕德从"听"的希望别人幸福和爱的世界,坠落到"看"带来的不圆满和罪恶的世界,她只有选择接受"罪"带来的"罚"。 听的世界有多完美无瑕,看的世界就有多么罪恶。 三、既无反抗宗教道德的勇气,也无直面自我欲望的魄力,揭露牧师自欺欺人虚伪的本质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里,有这样一句话:"谁最会欺骗自己,谁就能过的最快活。" 牧师直到最后,还在自欺欺人的声称:"雅克改宗理智多于爱情",否认雅克对吉特吕德的爱。 实际上,"罪恶感"还有一个名称叫"道德恐怖症",一个人的的道德感越强,做错事情之后的罪恶感也会更强。 对从事上帝工作的牧师来说,无论是外人还是自我,都对他们有着超道德的要求,这种道德束缚,正是导致牧师活在自欺欺人的虚伪世界的原因。 正如盛澄华在《试论纪德》中说:愈是虔诚的人,愈怕回头看自己。 因为,过去的自己很难对现在撒谎。所以,道德的假面成了他安慰之所。 事实上,在当时西方浓厚的宗教氛围下,宗教道德就像一个人永远难以逃脱的宿命,人几乎无法完全脱离。完全臣服于宗教之下,就会像阿梅莉一样,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由此,牧师像我们每个人一样,有了自己一套心理自我保护机制,选择性的相信有利于自己的教条,来达成内心的统一,成为他的自然选择。 牧师自欺欺人本质上是想要有一个更好的结果,却得到了最恶劣的毁灭,犹如欲望对理智的考量,往往以欲望的获胜而告终。 因为,当一个人臣服于自己欲望的时候,往往不仅仅需要和外界为敌,还在和被道德内化的"超我"为敌。 正如申居郧《西岩赘语》里所说:"纵欲之乐,忧患随焉。"没有反抗的勇气,也没有能力克制欲望,每一次的进步,只是离毁灭更近一步。 总结: 对"罪"的探究,一直充斥在纪德的作品之中。事实上,道德的衍生品"道德恐怖症",一直藏在我们心里,准备伺机而动。 它就像弗洛伊德提出人格结构的三个部分:"本我"、"自我"、"超我",本我是欲望的伸张,对应着"罪";超我则是道德的内化,对应着"罚";每个人的自我不断的在"罪"与"罚"的交锋中摇曳。 《孟子·尽心下》中说:"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正是要我们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理解每个人人生中的不同困境。 因为,我们无法否认是,牧师自欺欺人的人性背后,也蕴含了一丝爱的温暖和更强的道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