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师自由选择与简单纯粹的悖论,是鱼和熊掌的困境
引言:
多年以前,刚刚在电影界崭露头角的朱塞佩·托纳托雷,和《百年孤独》的作者,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马尔克斯有过一面之缘。
马尔克斯告诉他:"当你的讲一个故事的时候,不要轻易地下笔,要多去构思,多去想,把它想得足够充分、足够深刻的时候,再去用很短的时间进行下笔,把这个故事写完。"
这个观点让托纳托雷印象深刻,更影响了他的创作。他的代表作之一《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在拍摄之前,整个故事已经在大脑里酝酿了十二年。
《海上钢琴师》和《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天堂电影院》同属托纳托雷的"时空三部曲",和后面两部电影浓厚的西西里故乡情结不同,《海上钢琴师》中的轮船,像一个移动漂浮的孤岛,往返于欧洲和美国之间,成为了1900永恒的故乡。
《海上钢琴师》采取"回到"的叙事结构,穿梭于"现在"和"过去之间",讲述了在往返欧美之间的弗吉尼亚号邮轮上,煤炭工丹尼·博德曼在钢琴上发现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因为一段奇妙的缘分,博德曼不顾其他人的嘲笑,决定独自抚养这个婴儿,并为他取名—1900。
由于没有任何的身份证明和血缘亲人,邮轮成为他唯一的家乡。好景不长,丹尼·博德曼因为一次意外殒命。奇迹的是,无师自通的1900却表现出了超高的钢琴天赋。由此,1900成为一名海上钢琴师,高超的技艺吸引了各种慕名而来的旅客。
马克斯在因缘际会下,和1900成为好友。和爵士乐创始人杰利同船竞技的胜利,更让1900名声大噪。可是,尽管马克斯一再鼓励他下船向全世界展现自己的天赋,1900从未想过踏上陆地。甚至当他碰到自己心仪的女孩帕多万,一再犹豫之下,他也没有选择下船。
最终,他选择和自己的家乡—邮轮,一起从这个世界消失。只留下了一曲《1900’s Theme》。
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一样,《海上钢琴师》也着力于刻画在寻求自由的道路上,如影随形的孤独感。其结局就像那个叫"马孔多"的小村庄一样,将1900从这个地球上抹去,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一、自由和孤独是一对孪生兄弟,自由越多,孤独的恐惧感越强。1900的纯粹恰恰源于他封闭的的自我环境和始终存在的始发纽带。
心理学家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论述了自由和孤独的关系:在个人完全切断束缚进入外面世界的脐带之前,毫无自由可言;但这些脐带给了个体安全感和归属感。这种始发纽带是器质性的,意味着缺乏个体性,却给人安全和导向。
儿童年龄越大,达到断绝始发纽带的程度越高,渴望自由与独立的愿望就越强烈。
伴随着个体化进程的另一方面是孤独日益加深。随着始发纽带断裂,意识到自己是与别人分离的个体,与世界相比,个人觉得世界强大无比,孤独感由此产生。
自由和孤独就像一对孪生兄弟一样,获得的自由越多,孤独的恐惧越深。
对1900来说,弗吉尼亚号不仅仅是一艘邮轮,他从出生到死亡,一直都呆在船上,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步。它的存在意义就像母亲,
通过始发纽带联系着1900,给他带来安全和导向。
在影片开头的自由女神像象征着自由和民主,乘坐邮轮、背井离乡的欧洲人,每个人都抱着不同的目的。有的是对新大陆的好奇旅行,有的是逃避一成不变的无聊生活,还有一些渴望能够在新大陆成功的底层小人物。
歌德曾经说:一个人只要宣称自己是自由的,就会同时感到他是受限制的。如果你敢于宣称自己是受限制的,你就会感到自己是自由的。
对邮轮上的每个旅客来说,他们好像都没有意识到,随着自由越来越多,自我的孤独感也在不断加强。
但这种感受,对从未离开过这艘船的1900来说是清晰的,当他最后和马克斯谈起自己为何没有下船时说到:
那座城市,根本无法看到尽头,能不能让我看看它的尽头。阻止我的不是能看到的东西,是我看不到的东西,城市不断蔓延,包含一切,除了尽头。它是无穷无尽的的,我怎么也看不到到底在哪里是这一切的尽头。
看过整部电影,恐怕没有人会否认弗吉尼亚号邮轮就是一个漂浮的微型社会,船上充斥着人间世的贫富差距、战争、种族歧视和爱情。
对1900来说,自由女神像并不代表自由,他只有在封闭的、可丈量的、一眼可以看到头的船上,在受限制的空间内,才能感到心灵的自由。
他通过各种报纸和海报,了解这个世界,尽而在想象中获得身体上的"绝对自由"。
所以,他给别人造成了一种错觉,在别人眼里,他是孤独的,与世隔绝的;与他自己而言,却是自由快乐的,这种纯粹的自由也为他的音乐注入了纯萃的特征。
在纪德的小说《背德者》中,米歇尔一心想要摆脱妻子玛丝琳娜,可是当妻子离世,米歇尔获得绝对的自由时却说:"我有了这种无处使用的自由,日子反倒更难过。"
离开船的1900,或许会获得更多的自由空间。可是,就像他自己说的:
琴键是有限的,你才是无限的,你在琴键上创作的音乐才是无限的。可是,我站在舷梯上,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键盘,琴键无穷无尽,那个键盘是无限的,在那个键盘上你无法演奏音乐。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你身上而你根本无法知道尽头是哪里。
1900找不到自己在这个巨大城市的位置,这种自由,只会带给他恐惧。
二、缺乏个体性的1900,爱情无法帮他逃离自我的乌托邦
美国著名发展心理学家爱利克·埃里克森提出了人生发展八阶段理论,在每一个阶段都有特殊社会心理任务,每个阶段也存在特殊的矛盾,矛盾的顺利解决时人格发展的前提。
从丹尼在钢琴上捡到1900开始,他的个体性就完全被掐断,这种个体性是个体渴望和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发展出的个性。
在小时候,丹尼告诉他:"陆地上有鲨鱼,孤儿院关着没有孩子的大人",学龄期的丹尼对陆地充满恐惧。
直到丹尼去世,弗吉尼亚号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封闭、默默无闻的母亲角色,这种环境,不能提供给1900一个充分发展个体性的环境。
埃里克森提出的人生八个时期,1900都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他没有青春期的逆反,也没有成年早期亲密对孤独的冲突。
埃里克森认为:
只有具有牢固的自我同一性的青年人,才敢于冒与他人发生亲密关系的风险。因为与他人发生爱的关系,就是把自己的同一性与他人的同一性融合一体。这里有自我牺牲或损失,只有这样才能在恋爱中建立真正亲密无间的关系,从而获得亲密感,否则将产生孤独感。他把爱定义为"压制异性间遗传的对立性而永远相互奉献。"
所以,我们看到了一个完全活在自我世界的1900,即使面对自己心爱的姑娘帕多万,他也没有表现出勇气下船或将自己创作的音乐送给对方。
他没有能力和勇气牺牲掉自我的一部分,来完成和另一半的融合,这一部分对他来说是与过去的连接。
因为,对一段亲密关系来讲,失去的部分需要对方弥补,两个人也正由此形成了抵抗"世界巨大自由"所带来孤独感的联盟。
这也正是马尔克斯在创作完成《百年孤独》后说:"孤独是爱的缺失"的真正含义。
既然无需要面对自由带来的孤独,爱情就只是一刹那的心动。1900对帕多万的爱情,自然无法帮他逃离自我的乌托邦。
三、自由选择与简单纯粹的悖论,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人生选择
法国哲学家布里丹让他的小毛驴,在相同的两堆草料中间作出选择,小毛驴最终却饿死了。
"布里丹毛驴效应"证明了在两个相反而又完全平衡的推理下,想随意行动是不可能的。
就像《孟子》中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影片最后,1900对马克斯说:"你怎么选出一条路、一个女人、一栋房子、一块自己的土地、一片看到的风景,一种死亡的方式,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你身上,你根本不知道尽头在哪里,想到这一点,你不害怕会崩溃吗。"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巴里·施瓦茨在《选择的悖论》中,提出了一个革命性的观点:
当人们无法选择时,生活似乎无法忍受。随着选择数量的增加,海量选择的消极作用开始显示,因为我们的选择受到沉锚效应、易得性启发等心理因素影响,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不再是自由的快感,而是内心的崩溃。
对于我们生活的这个巨大的陆地世界来说,它为我们提供了各种各样的选择,可是,选择越多,我们越害怕自己选错。
因为,选择众多的情况下,正确的选择对我们的诱惑力和影响力几何倍增加,可是,错误的选择却永远都太多。
对1900来说,他习惯了呆在这个只有两千多人的船上,它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微观世界,他无需在爱情和爱情的对象、生活与梦想之间做出选择,船上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存在。
"我出生在这船上,世界经过我身边。"
正是在这个无需为自由所带来的孤独埋单的弗吉尼亚号油轮,既满足了1900对世界的所有幻想,也保护了他纯粹的音乐和生活。
木心在《从前慢》里写到: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当我们被生活折磨的遍体鳞伤时,正是这种简单、纯粹的美好,予以安慰。
总结:
"只要你有个好故事,你就永远不会被人忘记。"
对我们而言,1900只是一个从来不曾存在的梦,他更像是人类对自我幻想的乌托邦的表达,一种对纯粹自由的渴望。
现实是从我们始发纽带断裂的一刻开始,孤独就日益加深。为了逃避这种无能为力感,让我们产生了放弃个性的冲动,我们或许会完全臣服于这个世界,如此以来,和个性自由造成了必然的冲突。
周国平说:"孤独是人的宿命,爱和友谊不能把它根除,但可以将它抚慰。"
我们无法完全脱开和世界的联系,也不可避免的会陷入到自由和孤独的矛盾中,只有爱,才会给我们,在两者之间提供一片缓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