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死了，疯子为他找回了腿

　　还记得《不能说的秘密》里的路小雨吗？
　　乌黑短发，嘴角微笑，一张初恋脸每每回眸，总能让你甜在心头。
　　那一个手戳脸颊的镜头，更是成为经典，在随后的影视作品中被屡屡致敬。
　　《不能说的秘密》剧照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扮演小雨的桂纶镁，死磕演技，一路稳扎稳打，尝试各种类型，最终拿下金马影后，可谓转型成功。
　　最近，她又有新作亮相，看完令人吓一跳，当年那个初恋女神，竟然演了一个泼妇，一路撒泼的动机，只是为了一只——《腿》。
　　这部电影，由甜蜜生活公司出品，与同样由后者出品的《同学麦娜丝》，双双入围去年的金马奖。
　　甜蜜生活这家公司非常有意思，熟悉台湾电影的朋友都知道，其幕后的核心人物便是导演钟孟宏。
　　一开始，钟孟宏创立甜蜜生活，只是为了拍摄自己的导演作品，诸如《停车》，《第四张画》，《失魂》等等。
　　后来，他开始作为监制及摄影指导，与黄信尧、黄荣昇等新导演展开合作。
　　《腿》的导演张耀升，名字听上去很陌生，可他与钟孟宏并不是第一次合作。钟导去年火遍两岸的《阳光普照》，正是由他编剧。
　　张耀升原本是小说家，在台湾文学界深耕多年，与甜蜜生活一贯的人文关怀可谓一拍即合。
　　所以，张耀升的导演处女作，观众本以为会依循静水深流般的强烈文艺气息。但真正看完片之后才发现，他竟然卸下文艺的包袱，拍了一出荒诞喜剧。
　　1
　　讽刺喜剧
　　《腿》的核心麦格芬，就是一截锯掉的＂断腿＂，属于钱钰盈 （桂纶镁 饰） 的亡夫郑子汉（杨祐宁 饰） 。
　　《腿》剧照
　　导演以郑子汉＂锯腿＂为节点，将影片划分为两个时空。
　　锯腿前，讲述国标舞者郑子汉与钱钰盈由相识、相合到相离的婚姻故事，并解释郑子汉如何＂断腿＂。
　　锯腿后，讲述钱钰盈过关斩将，执意为亡夫＂寻腿＂的故事。
　　一条断腿，有那么重要吗？
　　这就是荒诞喜剧的做戏方法。如同钱钰盈在片中的经典台词：不要假装很有礼貌，净说一些没有礼貌的话。
　　荒诞喜剧，就是假装没有道理，净讲一些言之成理的故事。
　　影片的荒诞感，在＂寻腿＂这条故事线上，体现尤为明显。
　　开场便是医院，重病的郑子汉瘫倒在床，奄奄一息。医生一上来就告诉钱钰盈丈夫需要做截肢手术，并扔给她一个艰难的选择题：留腿不留命，留命不留腿。
　　钰盈选择了锯腿，留命。可做完手术之后，郑子汉却因为拖延病情，错过最佳治疗时间而身亡。
　　去往火葬场的钱钰盈，《蓝色多瑙河》配乐响起，钱钰盈突然萌生一个偏执的念头：她一定要找回她先生的腿，让他完完整整的化成灰。
　　她回到医院要腿，但医院的答复却是，没有腿。因为她签署了术前协议，表示不会拿回那只＂断腿＂。
　　钱钰盈于是像泼妇一般大闹医院。
　　护士甩锅，她就找医生；医生甩锅，她就找病理科；病理科甩锅，她就找院长；院长甩锅，她甚至去翻垃圾站。
　　就像《秋菊打官司》里的秋菊一路上访一样，钱钰盈的＂寻腿之旅＂，带我们游览了一圈医院森严的官僚系统。
　　看出来了吧，这就是荒诞喜剧要做的事。
　　＂找腿＂的行动只是一个动作，这个动作所引发的背景波动，才是喜剧的关键。
　　影片关于医院权力结构的讽刺，在配角院长（金士杰 饰）的身上，达到峰值。总共两场戏。
　　第一场。温文尔雅的院长甫一出场，便嬉皮笑脸，假装善解人意，凭借丰满的话术，缜密的逻辑，仿佛三言两语就解决了钱钰盈关于＂找腿＂的烦恼。
　　第二场。钱钰盈说出了绝妙的＂骨灰＂与＂灰＂之辨，院长立马换了副面孔，变得严肃而冷漠。
　　一个先礼后兵的权力形象，跃然纸上。
　　2
　　关于爱情
　　对于医患关系、官僚系统、个体对抗机构的讽刺，并不是电影的重点，导演更深层次的讽刺，落在了影片的绝对主题上——爱情。
　　看看两位主人公的经历：两人是最典型的一见钟情，郑子汉在朋友照相馆的橱窗上，第一次看见钱钰盈的样子，就爱上了她。
　　随后，在舞厅，二人相识，几支舞下来，钱钰盈也爱上了郑子汉。很快，他们相恋，结婚。
　　听上去，似乎是一段金童玉女的童话。其实，他们的悲剧，才刚刚开始。
　　婚后，郑子汉的所作所为，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渣男本渣。
　　首先，他嗜赌成性。美其名曰，是为了提高他们日后的生活质量。
　　首次上赌桌，他赚得盆满钵满，立马带着钱钰盈上高级餐厅。可是赌性一发，已难以回头。转眼间，他反倒欠下六百万赌债。
　　软弱如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逃跑。在逃债过程中，他第一次摔坏腿。到最后，还是得抱大腿，让岳父替他还债。
　　赌债清了，但是郑子汉与钱钰盈的未来也结束了。
　　此后，他摔过的那条腿开始泛黑，小诊所的医生告诉他可能是骨癌。
　　于是，他刻意拖延治疗，想以此骗保，给老婆留下一笔钱，让她的生活过得更好。
　　直到弥留之际，他才得知，自己得的并不是骨癌，而是败血症。这并不在保单承保范围之内。
　　爱没了，腿没了，命没了，连用命骗来的保费也没了。
　　反观钱钰盈，对于这样一个傻到极致的男人，她还是一爱到底。
　　在郑子汉病逝之后，她心生执念，要把亡夫失去的那条腿，接回来。那截断腿，对于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大胆猜测，她之所以如此执着地＂寻腿＂，就是为了完成一场爱的告别式。
　　这份爱，是她逝去的舞蹈梦想，是她对一个男人无限牺牲的痴情，更是她心中久久盘旋，纠缠不清的一段过往。
　　田馥甄有一首歌，《魔鬼中的天使》。里面有句歌词唱得好：尽管叫我疯子，不准叫我傻子。
　　如此看来，郑子汉爱得像个傻子，而钱钰盈，则爱得像个疯子。
　　他们爱错了吗？当然没有，郑子汉爱钱钰盈，只是他对爱的定义，是维系在一个又一个触手可及的物质之上。
　　他的爱，是为心爱的人赢一笔钱，买一间屋，甚至到生命垂危之际，为爱人骗一笔钱。
　　他也许并不真的知道钱钰盈要的是什么。
　　而钰盈呢，她也不一定知道郑子汉要的是什么。她的爱，是一味偏执，就像她在结尾所说，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承诺过我什么，而是我就是爱你这个人。
　　他们的爱，虽然缺少默契，但同样深入骨髓。当我们一旦爱起来，不也会变得幼稚且偏执吗？
　　张耀升对爱最大的讽刺就在这里。
　　3
　　《腿》的局限性
　　2020年金马奖过去已有半年之久，评选结果早已众所周知。《腿》颗粒无收。远远逊色于同公司出品的《同学麦娜丝》。
　　诚然，前面所说影片亮点云云，其实皆有不尽如人意之处。
　　比如喜剧包袱过于碎片化，并未一气呵成。现实讽刺蜻蜓点水，浅尝辄止。角色之间缺少共振，人物动机，也流于表面，略显虚浮。
　　但就其以轻盈叙事呈现悲伤内核这一点来看，对比当届金马其它获奖影片，也不至于遭受如此不堪待遇。
　　我更加担心的是，《腿》看似脱离甜蜜生活的惯常操作，但其旁白叙事、倒叙段落、中年处境以及中岛长雄式摄影风格，在甜蜜生活过往的影片中已经多次出现，近乎模式。
　　钟孟宏及其甜蜜生活，让我想到香港杜琪峰及其银河映像、
　　他们都是一派电影作者性的开拓者，但 如果某一种创作倾向过于趋同，那么独特的美学理念和高超的执行力，反倒会成为一种活力缺失的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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