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Jon Savage 译者:覃天 校对:易二三 来源:《视与听》(2017年2月8日) 「我只是想站出来......我真的...... 我的脑子里有一些不好的念头,我只是......」 ——罗伯特·德尼罗饰演的特拉维斯在《出租车司机》中的旁白(《出租车司机》于1976年2月8日上映) 「我拿出了我的剃须刀, 做了上帝禁止做的事, 警察对我穷追不舍, 不过我至少证明了我是个男子汉。」 ——雷蒙斯乐队《53rd & 3rd》(这首歌发行于1976年4月23日) 《出租车司机》 自从在美国上映40多年来,《出租车司机》现在似乎成为了美国乃至西方文化中的一个关键的标志:它成为了对70年代美国享乐主义以及被疏远的孤独者群体的精准预测——我们由此可以看到美国文化中牛仔等正面形象的阴暗面——他们竟然也转变为了恐怖分子。 在之前的影片,例如《肮脏的哈里》(1971)、《猛龙怪客》(1974)中的那些复仇者往往来自于社会内部——婚姻或是警察的工作。他们必须要失去一些东西,即使那只是一枚警徽。 《肮脏的哈里》 《肮脏的哈里》 相比之下,《出租车司机》里的特拉维斯·比克尔即使没有受到诅咒,也完全被社会疏远了:「孤独一直伴随着我的一生,在酒吧,在汽车里,在人行道上,在商店里,无处不在,无处可逃,我是被上帝遗弃的孤独者。」他对堕落的纽约的抨击——由约翰·保罗·施拉德完美地呈现在了剧本中,但施拉德随后提供的另一种选择也同样颓废而黯淡——他最接近的朋友,另一名司机「巫师」(彼得·博伊尔饰)告诉他:「我羡慕你,你的年轻。你能出去泡妞,喝得烂醉,你爱做什么事都可以。不管怎样,你没有选择,我是说,我们都完蛋了。」 特拉维斯一个人住在肮脏的公寓里,他迫切地想要和周遭的环境建立联系。但在他眼里,女人要么是圣母般的女神,要么就是妓女。在这部电影令人苦恼的一幕中,他带着香气迷人的贝茜(斯碧尔·谢泼德饰)去了电影院,可银幕上放的确是一部成人影片,自然,这激起了贝茜的反感,但特拉维斯一点也不明白。 在像对待妓女一样对待了心中的女神之后,他试图营救一个真正的妓女——艾瑞斯(朱迪·福斯特饰)——却造成了毁灭性的结果。即使在这里,他的幻想也破灭了:肮脏的哈里式冰冷的人物开始了一场混乱、持久的枪战——一场肮脏的大屠杀。 到1976年底,《出租车司机》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它的预算是130万美元,收入却达到了2100万美元——影片本身就像是一个狂热的梦想,纽约这座城市才是片中最大的明星:一场闪闪发光、闪烁、充满了霓虹色彩的噩梦。街道上挤满了闲逛、推搡的人,大声叫嚷的人、卖东西的人还有皮条客。广告牌和灯火通明的招牌暗示着连环杀手和变态的性行为,在电影里,纽约是一个混乱的欲望迷宫,它承诺了一切,却什么都没有提供给人们。 所有危险的按钮都已经被按下:混乱,谋杀,作为消费主义的终极表达的性。整件事在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特拉维斯将自己看作是三岛由纪夫式的人物,他决心要洗刷罪恶——它不仅来自社会的,也来自他的内心。但他深陷在这种堕落的环境中:吃着药物和垃圾食品,以极快的步伐在夜间行走。他的生活一团糟,就连最后的枪战也被他搞砸了:他最终杀死的不是总统候选人查尔斯·帕兰汀(原剧本中的情节来源于现实生活中刺杀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乔治·华莱士的亚瑟·布雷默的故事),而是三个毫无特色的黑帮成员、骗子和皮条客。 《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它几乎是完美的,甚至连最后的结局都是如此。有趣的是,弥散在电影中虚无主义(「我们都完蛋了」)又是如何出现的呢:特拉维斯留着引人注目的发型,戴着方形墨镜,他的着装预言了朋克风潮。 就像布雷默和后来的那些杀手们一样,特拉维斯写下了自己的想法,这一事实带给了影片强有力的事实支撑,而非意识形态的影响:特拉维斯最终的爆发不是随机的冲动,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行为。考虑电影的逻辑,这是可以理解的,当时美国纽约之外,其他城市的社会事件也反映了这一点。 正当《出租车司机》忙于影片的准备、剪辑、制作,最终预定在1975—1976年上映时,雷蒙斯乐队则在忙于唱片的录制:1975年的两张录音样带以及1976年2月——几乎与《出租车》同时出现的——第一张专辑《雷蒙斯》上的14首曲目。 专辑的封面是摄影师罗伯塔·贝利拍摄乐队靠在纽约包厘街充满了涂鸦墙边的照片,这群人看起来像是罪犯和骗子。这张唱片充满了乐队对纽约的情感,明确地体现在了关键的一首歌《53rd & 3rd》中——这是一首有关性羞耻和内疚而引发谋杀幻想的歌曲。 《雷蒙斯》专辑封面 就在雷蒙斯乐队忙于录制唱片、《出租车司机》进行拍摄时,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1975年4月西贡沦陷,从而结束了越南战争(特拉维斯,《53rd & 3rd》中的主角都是越南退伍军人,这绝非偶然);1975年9月,查尔斯·曼森的手下,曼森家族的丽奈特·弗洛姆和莎拉·珍·摩尔曾分别试图暗杀福特总统;福特总统发表演讲,拒绝允许联邦援助破产的纽约,《每日邮报》对这一事件的报道标题是:《福特让这座城市陷入死亡》。 与其他几个在日后形成自己美学的城市——克利夫兰、伦敦、巴黎一样,在那些日子里,纽约是一个被遗忘的小镇。1975年末,之后成为电影导演的玛丽·哈伦住在纽约曼哈顿的第14街: 「我记得站在窗前,眺望着下东区,感觉整个城市都被腐蚀了,摇摇欲坠,但这很棒。空气中弥漫着虚无主义和渴望死去的情绪。这听起来有点狂妄,但当时在纽约生活的感觉之一就是渴望被遗忘,和这座城市一样,你正走向奔溃和瓦解。然而,这是一件神秘而又美好的事情。」 1975年末,她为《朋克》的第一期杂志采访了雷蒙斯乐队:「我不知道他们是好是坏,不管喜欢不喜欢,我只知道雷蒙斯是非同寻常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乐队。我真不敢他们在做的事。他们的歌词里唱到:「用棒球棒打那个小子。」——这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这像是伦敦摇滚乐队深红之王才写得出来的词。这很滑稽,却又如此真实,他们想做一些真正的事情,即便是一些违法的事。他们看起来是很聪明的一帮人。」 和《出租车司机》一样,《雷蒙斯》与嬉皮士的虔诚毫无瓜葛: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这张唱片的歌词将极端主义的首字母缩写——中央情报局(CIA)、共生解放军(SLA)与恐怖的提法(德州杀人狂)、极权主义形象(「我是昏迷中的士兵」)和深深的厌恶(「这没有让你感到恶心吗?」)结合在了一起。 《出租车司机》和《雷蒙斯》都表现出了反对自由主义和商业化嬉皮文化的右翼批判视角:反对轻松,让商业社会中的一切都显露了出来——可乐、麂皮和水床。这导致了一种颓废的倾向,它不仅是性和社会的堕落,而且——几乎更糟糕的是——艺术家的自我放纵。 《出租车司机》和《雷蒙斯》紧紧地联结在了一起:暴露的身体,充满敌意和对抗性的内容,故意让人感到震惊。即便如此,《出租车司机》还是做出了足够多的妥协——尤其是充满了暗示性的、救赎的结局——尽管在细心的观众看来,问题并没有在结局中得到解决:1976年2月,《出租车司机》曾连续3周荣登美国票房冠军,3月底和4月初,又连续两周荣登榜首。 相比之下,《雷蒙斯》则在音乐排行榜上排在第111位,直到2014年才获得第一名,但它对英国朋克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自从1976年《雷蒙斯》发行以来,它加速了朋克音乐的发展。 《出租车司机》于1976年9月在英国上映——性手枪乐队掀起了英国朋克文化的革命——另一种对抗性的美学反映了当时社会的艰难状况。可以说,《出租车司机》和《雷蒙斯》,这两件诞生于纽约的艺术品现在似乎都具有非凡的先见之明:如果说《雷蒙斯》改变了摇滚乐的质感,那么《出租车司机》就预示着出租车连环杀手——山姆的儿子大卫·伯科维茨的出现,他在1976年7月犯下了第一起谋杀案。1977年5月,他给《纽约邮报》写了一封信,读起来像是特拉维斯旁白的翻版:「纽约的排水沟里充斥着狗粪、呕吐物、坏掉的酒、尿和血液。」 《出租车司机》和《雷蒙斯》也都产生于在1980年代末即将取代西方的右翼政治的环境中。就像玛丽·哈伦在谈到纽约的朋克时说的那样:「人们需要谈论一些负面的东西,因为它们带有一种解放的思想。它是如此的坚硬和寒冷,闪闪发光,代表着某种事物的终结。这是一种有关寻找和摧毁的美学。」 雷蒙斯乐队本身也包含着各种政治立场——歌手乔伊·雷蒙是一名左翼主义者,而吉他手约翰尼·雷蒙则是狂热的共和党人。但他们坚持说出令人不快的真相,导致他们采取了极端的立场,在试图获得主流接受的过程中,这种立场很快就软化了。 如果说《雷蒙斯》加速了第一波朋克文化的兴起,那么《出租车司机》则定义了从1979年起就传遍英国和美国的朋克文化的样貌。特拉维斯堕落的标志是他的头发:一开始,他留着适度的短发。然后,他粗暴地修剪了自己的头发。最终,当他展开杀戮时,他变成了一个成熟的莫霍克/莫西干人。 这一形象背后代表的,美国军方和美洲原住民之间的联系显然是故意的:这是一种仪式性的、带有战争意味的发型,意在纪念死去的士兵和被遗弃的人。1976年,朋克文化还没有在这个国家兴起,在帕兰汀集会上人群的簇拥和宣传标语的映衬下,特拉维斯的莫西干头看起来非常的奇怪和显眼,他看上去像个疯子。 《出租车司机》没有《雷蒙斯》专辑中带有的那种俏皮的黑色幽默,它显得生猛而残忍,并且能够施展自己的能量。特拉维斯第一次出现在主流文化的视野中,之后,俄克拉何马州炸弹袭击者蒂莫西·麦克维、那些大学炸弹袭击者、一些列的校园枪手仿佛都是特拉维斯的替身。 特拉维斯提醒着人们,极端的疏离和孤独可能会演变成一难以估量的愤怒:「听着,你们这些混蛋垃圾,这个人再也无法承受。他要站出来对抗人渣、变态、走狗、人渣、废物。这个人要站出来,这个人......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