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如果主攻演戏，成就或可看齐张曼玉

　　文丨甘琳
　　演技的言说，从来都属于最民粹狂欢的斗兽场。
　　无论什么社会阶层身份，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偏见」，演技高低的审美偏差，大都只能用印象、感觉等方式书写描述，远不及对剧本、导演等评论的清晰有致。
　　不过，最说不清的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事。
　　观众有必要锤演员的瞪眼、抠图、替身，却也不容易感受她在拙劣之上的细微进步。《摩天大楼》里那个像停摆的钟表，需要被他人拨动的美宝，倒也被杨颖演出了缺乏感染力的空洞，但观众顶多将其归为一丢丢本色出演的吊诡。
　　《摩天大楼》（2020）
　　适合代言本色魅力演出的演员很多，很有必要提及的是王菲。
　　和老掉牙的「方法派」表演对比起来，本色出演有点像个偷懒的借口——不必拟真表演，角色就是我。
　　严格来说，不必用力的本色出演，也需要方法论。一切从心开始的我行我素，也需要制造幻觉。把实际上不在那的摆在那里，让观众相信角色就是我。
　　将天后的音乐成就搁置一旁，单纯讨论她的演员身份，很多人包括王家卫都会形容：「她不用力的，演戏不需要用力。她很有天赋。你叫她做什么，她有办法让这个角色成为她自己的一部分。」
　　曾经的香港，更倾向打造本色明星，因为它相信观众是根据明星选择看电影。明星大过天，观众期待着为明星个人魅力定制的各种银幕小零件，如语气词、小动作等等，就像我爱找茬的游戏玩家，观众饶有兴致地寻找本色明星与角色之间的异同。
　　王菲在《重庆森林》里扭动身体自娱自乐的自我沉醉画面成功吸引了警察633和我们。这其中的魅力诱捕逻辑其实是，观众明知在公共场合不爱说话、不爱动弹的天后王菲，才会更珍惜这个一厢情愿咋咋呼呼的服务生小妹。
　　《重庆森林》以前，王菲其实就已经是演员，和文雪儿联袂的女同题材《别姬》，与方中信搭档的穿越传奇《千岁情人》，都是噱头不小的drama故事。
　　《别姬》（1990）
　　这些无线旗下的电视剧，当然没有把王菲调教成演什么就是什么的情节剧流水线演员。镜头里的王菲约等于唱片包装下的王菲，「王菲」在演「王菲」，冷面寡言，与荧幕外的观众保持距离感。
　　《千岁情人》（1993）
　　是王家卫挖掘到了观众期待之外的王菲。并且在他的电影里，王菲的每一个角色都不会重复。
　　《2046》里的房东女儿和反应迟钝的机器人，是比《重庆森林》欢喜自在的阿菲更复杂深沉的人物，王菲领悟到了，也演绎到了。
　　《2046》（2004）
　　用嗓子和脑子唱歌的王菲，在王家卫电影里的表演却很主动地放弃了言语和声音的长项，转而用丰富的肢体言语去表达。
　　这很聪明，因为电影不是戏剧，台词说得越多，不代表人物形象越饱满，重要的是如何把理念回归到事件和身体上来。专业的演员会把这种「回归」赋予主动的攻击性，而非专业的王菲，则是在用「被动的驱赶」。
　　《2046》（2004）
　　拿王菲的同事章子怡来说，凭《2046》获得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她是科班出身专业演员，当观众看到白玲和周慕云对戏时，会有一种强烈的争夺感，角色的权力在与另一角色的权力相挤压碰撞下，才能得到增强，也就是俗称的抢戏。
　　白玲这一内外矛盾的人物实在太适合用方法派来诠释，每每和周慕云对峙感情时，章子怡一方面在用充满庞大焦虑而与外界环境无法协调的表演诠释角色，另一方面她又很用力地与梁朝伟过招，也许风尘女子白玲从一开始就输给了情场浪子周慕云，但倔强的小章是不想输给梁朝伟的。
　　《2046》（2004）
　　方法派的表演大多有脉络可循，在表演的处理上也有较高的可预测性，但这些放在王菲身上没用，就像梁朝所说，「你猜不到她会拿什么方式表演，所以与她演起来很刺激，也是另一种享受。」
　　所谓王菲的「被动的驱赶」，既是对不同角色的捕捉没有一致性的模板，甚至同一个角色的不同场景，她也没个定数。
　　《2046》（2004）
　　王静雯和周慕云没多少正式的对手戏，没多少眼波流转的深情，也没多少强强联手的争夺感，但两人一开一合的身体互动里，影帝梁朝伟反而被王菲驱赶着走了。
　　周慕云藉口接王静雯下夜班的一组正反打镜头里，难得正眼瞧周慕云的王静雯听到这个暧昧的邀约，眼珠子正正好下垂耷拉了三次，第一次是惊讶，第二次是踌躇，第三次是怅惘。
　　王家卫精明的点在于，她完全理解非专业的身体该如何深度放置在自己的影像空间，他让过肩镜头里周慕羽的背影几乎完全遮蔽王菲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规避日常理念的眼，就驱赶出了一次角色权力的胜利。
　　女歌手演戏，当然不是个个都成功。
　　唱而优则演的后起之秀郑秀文和杨千嬅，在大银幕上战战兢兢塑造的，是可供触摸和身份认同的港女形象，是荒唐脱线的家庭爱情冲突喜剧里的女性童话，在她们程式化的大众情绪投射里，名字就等于类型。
　　经常被拿来和王菲做比较的冰岛歌手比约克也当过演员，在拉斯冯提尔的《黑暗中的舞者》里，道格玛95的摇晃镜头也没有缩减比约克在镜头前声嘶力竭的痛哭。王菲做不到比约克这种全情投入直至地崩山摇的用力，虽然两人都属于奇特又有性格的艺术家，但王菲的表演就像她擅长的转音、拖音一样，是化被动为主动的进攻。
　　《黑暗中的舞者》（2000）
　　最近，王菲女儿窦靖童的新片《第十一回》上映，借着母亲的光，总会有一波天赋、灵气的标签给窦靖童贴上。不过几乎可以断定，就算窦靖童把母亲的气质拿捏复刻到极致，大众估计还是很难买单。
　　这是因为，女神的诞生是极具时空属性的。
　　九十年代浮躁又繁荣的香港，依托港式流行又明显不断与之抵抗的北京个性女人王菲，被港人给予了不少「文化彼岸」的神女意味。而在当下，所谓文化彼岸的神女，还挺难刺激到大国自信下热衷圈地运动的大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