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乡人同姓私奔,开出租车,生前贫困潦倒的他被后人敬仰
文|若水"原乡人的血,必须流回原乡,才会停止沸腾!"
——钟理和《原乡人》
1940年冬,一列开往台湾火车站的列车上,一对青年男女远远坐在走道两侧椅子上,表情忧郁。四目相对,男人笑开了花,女人随之也笑了,她想起上车前一幕。
影片《原乡人》中,秦汉,林凤娇饰演钟理和与钟平妹那天,女人下工,老远看到男人在路口等自己。男人刚从遥远的沈阳回到台湾,这次回来,他想带女人离开生活25的家乡,一起私奔。
私奔,自古至今败坏门庭,非到万不得已,谁愿顶着不孝与家庭决裂,与心上人远走他乡?
原来,男人叫钟理和,小名阿成,台湾作家、小说家,台湾乡土文学杰出的奠基人之一,在台湾现代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他的才能与写作生涯悲苦不堪,不禁让人想起作家路遥,他被后人称为"倒在血泊里的笔耕者"。
年轻的钟理和,爱上了在自家农场做工的女子钟平妹。因同姓相恋违背当地风俗,被家庭和社会所不容,他不惜与父亲闹翻,带着平妹飘洋过海。
辗转到达沈阳后,他们在一处大杂院安定下来。杂院里租住的有耍猴的,拉车的,算卦的,劈柴的……其中,裴姓邻居对他们相当照顾。
刚到沈阳这会,钟理和以开出租车为生。当时沈阳被日本人占领,拉的客人更多是日本人。
这天,雇车的是两男一女,他拉人行驶在积雪落满的林间小道,只听车上年轻女子哭哭啼啼,年老女人一边用日语对男人赔不是,一边用中文要挟年轻女人必须见日本人,男子见女子不愿意,扬手打骂她。
钟理和来自台湾,台湾被日本占领长达50多年,推行的教育为日语,所以钟能听懂这是中国 ji nv 不愿服侍日本人遭打骂。他极为恼火,猛踩刹车,开门撵下雇主,用日语怒骂"下去,大爷不伺候你!"
钟理和怒斥日本人
回到家,钟理和对妻子说,我们私 奔到此,不只是填饱肚子,还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做。
这天早上,房东来收租金,她两手插在袖筒,将杂院里欠钱的人一顿臭骂。钟理和意识到什么,转身进屋拿来笔纸,他告诉平妹,他要把房东催租骂人的话记下来。
如果说,房东太太的话具有乡土气息,值得记录,那么同事的刺激则是他从事写作的催化剂。
这天晚上,同事聊天时说,世界上有两种职业的人晚上不睡觉,靠晚上赚钱,一个是开出租车的,另一个是妓女,司机和妓女其实是同行,都是伺候老爷的。
同事的无心之语深深刺痛了钟理和的爱国情怀,他当即辞了职。
他与妻子平妹有了这样一番对话:理和:一个人,为了一日三餐做什么都可以,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我觉得毫无意义。
平妹:你不开车,你想做什么?
理和:我想写作……我觉得我们民族所受的苦难太多了,虽然我还不够了解她,但我希望能为她多尽点力量。我要把我所看到的,所经历到的通通写出来,我现在就要开始写。
这个决定,是钟理和一生的命运的转折。从此,他不停写作,将所见所思诉诸笔尖。
在钟理和写作之初,妻子平妹靠糊鞋盒子维持两人的生活,即使在生活异常艰难时,钟理和不忘民族气节,拒绝为日本人做翻译。
平妹告诉裴大娘,钟理和在家时是个少爷,他们家有一座山,整个山都是农场。他在这里开出租车委屈他了,现在他在家写字,立志做个作家。
钟理和和裴大爷在野外聊天,说自己想看看中国。裴大爷告诉他想看到中国味的中国,得到天津北京去。虽然此时北平也被日本人占领,但裴大爷坚信,日本人的统治就像雪会融化,中国总有一天会结束被占领。
钟理和与裴大爷聊天
正为去北平的路费发愁时,在外做事的二哥托人来看他,并带来现金,钟理和的北平之行得以实现。
在北平,平妹开了一家卖柴火的小店,钟理和专职写作。这段时间是他们生前相对宽裕的一段时光。
1945年,钟理和以江流为笔名,出版了第一本小说集《夹竹桃》,也是生前唯一出版的书。这是他几年来的心血。这本书里,大部分写他在北平看到的形形色色,也写台湾家乡。
他对妻子说,要将这本书寄给台湾的朋友,寄给二哥,寄给爸,好让他们知道离开家乡这些年他们在做什么。
当平妹问及是否有人买这本书,钟理和坚定地说,不管有没有人买,他都要写下去。这是一种理想,一种追求,永远不会停止,除非他死了。
此时,钟理和的写作状态是意气风发,身体也健康。
1945年,北平的台湾同乡告诉他,被日本占领的台湾被美军轰炸得乱七八糟,作为二战的战败国的日本,撤出台湾,台湾光复。
这时,大哥从台湾发来一封电报说爸爸过世了。钟理和很伤心,想起当初父亲极力反对自己的同姓婚姻,以致父子决裂,离家出走,没想却是父子最后一面。
父子决裂
1946年,日本战败投降,作为旅居北平的台湾人,钟理和明显感到战后的北平难有台湾人容身之处。
思乡心切的钟理和听从二哥建议,于1946年初,带着怀孕中的平妹和六岁儿子铁民回到台湾。
踏入家门,钟理和看到年迈的母亲和嫂子在编竹筐。
原来,家里遭到连年战争带来的创伤,什么都缺,连白米都吃不到。爸爸没过世以前,家里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布店,砖窑厂都不做了,天旱收成不好,农场也卖掉了。谁也没想到,家境败落如此之快。
日子虽然难过,但母亲对钟理和一家的回归很是高兴。她告诉儿子,爸爸已经不生他们私奔的气,还给他们留了几处地,几间房。
被日本统治半个世纪之久的台湾,回归祖国面临的是国语缺失。应屏东内埔初中校长钟璧和之聘,钟理和做了本校的国文教师,开始写作和教书生涯。
钟理和教授国文
不久,他患上了严重的肺病,常常半夜发烧,整夜咳嗽不能好好睡觉。
校长看到钟理和带病写作,极力劝说他好好养病。钟理和说,刚回到家乡,感触特别多,必须得把它写下来。他怕自己的肺病传染别人,1947年3月,他辞职回到美浓笠山老家修养,因为那里他们有父亲留下的几间老屋和一块地。
说是回家静养,但他的写作一刻不停。
白天,当平妹在田里劳作或打工挣钱时,钟理和一边写作,一边照顾孩子。平妹劝他去医院治病,他却舍不得平妹和孩子。平妹宽慰他,家里不用担心,只要把病治好,我们全家都有指望了。
钟理和深情看着平妹,若有所思,决定先把病看好,不然对不起深爱自己的妻子。
钟理和准备入院治疗肺病
他住进了台北医院,这一去,竟是三年。
在台北医院,钟理和亲眼看到病友离去,家人哀嚎不已。住院两年多,他的病不仅没有好转,甚至因结核菌侵入肠胃,消化功能全失,病情转危。他和平妹提起肺病的开刀治疗,可以把坏掉的部分切掉,但手术不是百分百成功。
住院两年多,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掉了,为了这次手术,平妹把家里仅剩的田也卖掉了。平妹不想留下遗憾,日子再苦,自己可以做工赚钱,即使丈夫开刀治不好,总算尽了心。
1949年,手术前夕,钟理和在医院病床上给平妹写信:
平妹,亲爱的平妹,我就要抛开你们母子悄悄走了……这些年来,我受尽一切烦恼和折磨,只希望能早一点恢复健康,过着我们贫穷却相爱的生活,然而今生今世我只有亏欠你了……亲爱的,你也应该勇敢地站起来,勇敢地活下去,才不辜负我的死。
欣慰的是,手术成功了,被拿掉6根肋骨的钟理和,活下来了!
钟理和出院回家
钟理和搭上火车,抱着行李回来了。他扶着扶手虚弱地下了火车,蹒跚佝偻,幻视四周,在站台,他未见平妹,有些失落,继续缓行,满腹心事。
此时,平妹带着两个孩子在家等他。她不敢去火车站接他,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哭起来,毕竟,这次手术是一次赌博,她怕输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钟理和回来了,他又可以写作了。
这次,他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他想把在医院荒废的时间补回来。他不停写作投稿,但退稿却是家常便饭。
此时,他们的女儿铁英也出生了,他已经有3个孩子了。
他的妻子平妹依旧辛苦做工,他依旧不能靠写作养家。
对于写作,钟理和也想过放弃,想着自己多年来不停写作,换来的却是不断退稿。当他听到大儿子也想日后做作家时,他告诫他,哪怕做个农夫也不要从事写作。
写作实在太苦。
但他心中有个信念:人生的不如意,就像种田遇到天旱,咬咬牙都会过去。写作是自己的本分和理想,即使作品不被发表,但汗水流到田里,终会长出庄稼。
1954年,他的次子立民意外去世,钟理和身心俱疲,他将自己内心的忏悔与痛苦,写进《野茫茫》里。这篇以儿子死亡为主题的作品,被《野风》杂志刊载。这是他病愈返家后,第一篇被文坛采用的投稿。
在艰难的生活中,他奋斗不懈,深入田间乡邻,写出了一系列吐露农民心声的作品《故乡四邻》、《原乡人》等佳作。他的长篇小说《笠山农场》更是获台湾中华文艺奖金委员会小说二等奖。
但这时,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1960年8月4日,他在修订中篇小说《雨》时,旧疾复发,伏在文稿上咯血,力竭而逝,时年45岁。
他永远闭上了双眼,他没有等来他丰厚的稿费。后记:
钟理和的代表作品有《夹竹桃》、《故乡》、《贫贱夫妻》、《雨》、《笠山农场》、《原乡人》等。作品大部分刊登在作家林海音主编的《联合报副刊》上。
钟理和去世后,林海音发表《悼念钟理和先生》,引得台湾省各个角落的人们,纷纷悼念及赠款。
钟理和的长子、作家钟铁民后来回忆道:
透过《联副》,我发觉几乎过着隐士般生活的父亲,原来还有那么多朋友和读者关心他。捧着那些文章,心中虽感到温暖安慰,却忍不住热泪盈眶。
钟理和去世后,他的作品在林海音等人帮助下,陆续出版发行:在他的百日祭上,作品《雨》出版发行;
周年祭上,他的《笠山农场》出版发行……
影片《原乡人》剧照
钟理和去世20年后,他的自传性小说《原乡人》,被台湾导演李行拍成同名电影,由当时最红的两位明星秦汉和林凤娇主演,讲述钟理和与妻子钟平妹生平故事。
随着电影的上映,很多读者和影迷对钟理和的一生有了进一步认识,很多人跑到他的家乡美侬,想更多了解这位作家与作品。
此片被台湾"中国影片人协会"评选为1980年十大中外佳片第一名。
1983年,在林海音等朋友帮助下,钟理和纪念馆在家乡落成,成为当时文坛一件盛事,也是台湾作家第一座纪念馆。
钟理和雕塑
2012年8月,台湾"中央大学"鹿林天文台将2008年10月23日发现的一颗小行星命名为"钟理和",这是全球首度以近代华人作家命名的小行星。
后来人所作的一切,也许是告慰这位生前贫困潦倒,默默无闻作家最好的纪念吧。生活就是照妖镜,在情感故事中领悟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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