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民国才女,一定少不了林徽因和陆小曼。她们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父母"富养"出来的名门闺秀,不仅容貌美丽,举止端庄,更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因此都颇负盛名,"一代才女,旷世佳人"的美誉实至名归。 陆小曼 林徽因 然而,她们的晚年光景却大不相同:林徽因长眠于八宝山革命公墓,墓碑是一块汉白玉浮雕,上刻牡丹、荷花和菊花图案,上面有梁思成亲笔为爱妻刻的字:建筑师林徽因墓。 而陆小曼离世时还穿着一件满是破洞的旧棉袄,与徐志摩合葬的愿望也没有达成,骨灰也不知所踪。直到23年后,陆小曼的堂侄和堂侄女想到姑姑陆小曼死后还没有墓地,于是便在苏州东山华侨公墓为她建造了纪念墓。 这两位名门闺秀的起点如此相似,但结局却千差万别,我想原因有三: 一、父母教育方式不同 陆小曼生于书香世家,父亲陆定是晚清举人,官至赋税司长,是中华储蓄银行的主要创办人,家产颇丰。母亲吴曼华是江南的大家闺秀,擅长笔墨丹青。她的母亲先后生育了9个孩子,但只有小曼长大成人,因此父母对这个独生女儿视为掌上明珠。 父母开明,陆小曼自己也天资聪颖。从小受到扎实的文化教育,还继承了母亲在古文和丹青上的造诣。她15岁时进入了北京的贵族学校——圣心学堂,父亲还专门请了外国女教师教她外语。中西文化的双重教育下,她既能弹钢琴、跳舞,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更擅长绘画,还写得一手好看的小楷。她17岁就被外交部邀请接待外宾,成为北京社交圈众人追捧的名媛才女。 陆小曼的父母教育不可谓不精心,但他们是按照名媛淑女的标准去培养陆小曼的,物质上极度充裕,文化上充分滋养,婚事上也是精挑细选,所以陆小曼很美,很有才情,也很会交际,但父母唯独没有教会女儿精神上的独立。 有人认为陆小曼的父母把她打造豪门之家的"象征"和"荣耀",希望通过她可以为家族带来更深的权利结合、更大的社会影响和实际利益,带有一定的功利和虚荣色彩。我认为这不尽然,因为作为家中唯一的孩子,陆小曼是父母的命根子,这样全方位的教育是父母能做到的极致,精神独立的缺失更多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性。 当然,正因为她的童年享受了家人全部的关注和宠爱,因此性格难免有些骄纵和自我,又因为家境富贵,所以从小养成视金钱为粪土的习惯。 林徽因同样出身于官宦世家,父亲林长民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擅诗文,工书法,曾任北洋政府司法总长。但与陆小曼不同的是,林徽因的母亲是父亲的续弦,出身于嘉兴商贾之家,因为家境殷实,又是家中幼女,因此母亲不善诗文和理家,性格又有些骄横,不得丈夫和婆婆欢心。母亲曾生过一男两女,却只有林徽因长大成人。 为了传宗接代,十年后父亲林长民又娶了上海姑娘程桂林,虽然她也读书不多,但温顺伶俐,又一连生下四个儿子,得到林长民的独宠,自称"桂林一枝室主人"。林徽因和母亲被赶到后院的小房子里,因此母亲的性格变得郁郁寡欢,抱怨连连。 幸而林徽因从小聪明乖巧,得到了祖父和父亲的喜爱和教导。从她的名字中可以窥见:祖父为她取名徽音,出自《诗·大雅·思齐》中的"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为了避免和一个男性作家林徽音重名,所以后来才将音改为因。小时在祖父身边长大,由大姑为她发蒙,6岁替一家给父亲写家信,8岁入读爱国小学,10岁全家定居北京后,又进入了培华女子中学这所贵族学校学习。 林徽因(右一)和表姐妹穿着校服 林徽因的童年不如陆小曼那般肆意快乐,她心疼母亲,却恨母亲的不争气;她爱父亲,却恨父亲对母亲的无情。她一面要宽慰母亲,一面又担心失去父亲的宠爱,夹在父母之间,让敏感的她更加早熟。 好在父亲虽然不喜欢母亲,但对这个长女一直极为看重,胜过其他儿女。他曾自豪地对外宣称:"论中西文学及品貌,当世女子舍其女莫属。"1920年,林长民由于公务需要出国,特意带上16岁的林徽因同行。他在信中写道: 我此次远游携汝同行,第一要汝多观览诸国事物增长见识;第二要汝近在我身边能领悟我的胸次怀抱;第三要汝暂时离去家庭烦琐生活,俾得扩大眼光养成将来改良社会的见解与能力。 同样是"富养女儿",林父比陆父更高一层就是:他对女儿寄予了"改良社会"的厚望,这样的胸怀和见识,放在当代父母中也不多见,难怪能培养出新中国一代杰出的建筑师。 林徽因和父亲 二、陆小曼外刚内柔,林徽因外柔内刚 两位才女的刚强和柔软主要体现在她们的生活、爱情和事业上。 1.
生活上,陆小曼奢华富贵,对疼痛的忍受能力较低。陆小曼最令人诟病的有两点,一是生活奢侈,导致徐志摩要打几份工,但我觉得这不能全怪她,毕竟陆小曼出身豪门,从来就不缺钱,一时很难改掉挥金如土的生活习惯。二是因为身体太差,受翁瑞午建议,通过吸食鸦片缓解疼痛,因此染上了鸦片瘾,晚年才戒掉。 而林徽因并不热衷追求物质上的享受,更能经受生活的磨难。因为战争,林徽因一家流落昆明李庄,她和梁思成亲手建了两间土屋,面对前所未有的窘迫生活和一身病痛,林徽因白天要辅助梁思成完成《中国建筑史》,英文注释的《图像中国建筑史》,晚上在昏暗的油灯下,为家人缝补那几乎不能再补的衣服。 难能可贵的是,困境中的林徽因依旧保持名门闺秀的素雅清丽。她用装着热水的茶缸熨烫旧衣服上的皱褶,用一把已经掉了几根齿的木梳子和清水,将头发梳理整齐。 抱孩子的是林徽因,与外国友人 2.
.事业上,陆小曼一直没有工作,年少时娘家富贵,后来依靠王赓、徐志摩、翁端午供养,其中徐志摩的父亲和前妻张幼仪也曾接济她。直到50岁了,陆小曼才出来谋生,成为上海画院的专职画师。 虽然那个年代女性工作的确少见,但如果这个从小就精通英文和法文、曾开办过个人画展、被刘海栗誉为"画界奇才"的画家,能在年轻时就发挥自己的才华去奋斗,或许她的人生将是另外一番精彩,更不会落到需要别人接济的地步。 而林徽因却早早树立了自己的理想志向,并坚持一生。随父亲游历时,林徽因受女房东影响。确定了自己攻读建筑学的志向。梁思成曾说: 她谈到以后要学建筑。我当时连建筑是什么还不知道,徽因告诉我,那是包括艺术和工程技术为一体的一门学科。因为我喜欢绘画,所以我也选择了建筑这个专业。 后来林徽和他一起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留学,因建筑系不收女学生,只好选了美术系,但她选修了建筑系所有课程。 在未来的岁月里,她有过很多角色:妻子、母亲、诗人,但是她最引以为豪的身份是建筑师。即使在最艰苦的环境里,她的病榻旁边也有各种建筑资料和文稿。 3.
爱情上,陆小曼更加勇敢冲动,追求文艺浪漫。陆小曼的第一任丈夫王赓是北洋政府的高级军官,中国陆军中将,曾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同时也在西点军校接受了美国陆军高等教育。陆小曼父母为她精挑细选的女婿可谓是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只是王赓军人出身,一方面生活刻板,性情沉闷,另一方面忙于公务,早出晚归,让活泼文艺的陆小曼觉得很是孤寂无趣。 后来遇到徐志摩,虽然遭到双方父母的反对,陆小曼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婚,不惜打掉了自己和王的孩子,从而落下病根,一生无子。 徐志摩失事后,她因为身体差,结识了有一手推拿绝活的翁瑞午。翁瑞午也出身名门世家,他的父亲历任广西知府,给他留下万贯家财。他喜欢戏曲、绘画、古玩,对陆小曼情有独钟,引为知己,一生不离不弃。但是陆小曼不愿他为了自己与发妻离婚,因此他们一直公开同居。 这一举动引发了朋友的激烈反对,但是陆小曼在爱情上却出乎意料的冲动和坚持。世人都觉得好的王赓和她性格爱好完全不同,她便决然离开,世人都反对的徐志摩和翁瑞午,她能看到他们的志趣相投,以及真心爱慕,她便不愿辜负这一份情,宁可被众人指责也不顾,可见她的敢爱敢恨。 而林徽因理性清醒,注重志趣相投。在英国,徐志摩与林长民结成忘年交,从而也认识了聪明美丽的林徽因。他惊叹林徽因的才情,当他说一首诗,林徽因便能用英文背诵出来,这样的默契点燃了徐志摩的激情,以至于他一意孤行地抛弃怀孕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离婚追求林徽因。 林徽因 泰戈尔 徐志摩 林徽因虽然只有十几岁,却没有被徐志摩不顾一切的浪漫冲昏头脑。一方面,她自幼看到母亲因为父亲另娶而伤心,绝对不会做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另一方面,她知道徐志摩爱的是理想中的她,而真正的爱情,不是浮在空中的浪漫,而是事业的志同道合、生活的柴米油盐。 林徽因亲手设计的婚纱 三、被风月误解的陆小曼和林徽因 说起陆小曼和林徽因,最先想到的就是她们的风流韵事,似乎她们就是一朵不知人间愁苦的交际花,这其实是世人对她们一致的误解。在颠沛动荡的年代,她们始终怀有对祖国的一片赤子之心,更有卓尔不凡的才华,只是,容易被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首先,她画工卓绝。著名画家刘海粟赞其说:"她的工笔花卉和淡墨山水,颇见宋人院本的传统……" 15岁那年,在圣心学堂就读时,她的油画作品,就被一位外国人以200法郎的价格当即买走。 其次,她在文学上也有所成就。21岁的陆小曼就翻译了意大利戏剧《海市蜃楼》,著有小说《皇家饭店》,译作《泰戈尔短篇小说集》,日记《小曼日记》,诗歌《悼志摩挽联》,并为徐志摩整理遗作和文集作序。 最后,她还有出色的外交能力。17岁时,她受邀从事接待外国使节工作,留下不少佳话。 1) 法国霞飞将军访问中国时,见仪仗队动作凌乱,就故意出言嘲讽。 陆小曼听了,用熟练的法语笑着说:"大概因为您是当今世界上最有名的英雄,大家见了您不由得心情激动,所以动作乱了。" 既挽回了国家的颜面,也顺便夸奖了对方,可谓一举两得。 2) 某次节日聚会上,几个外国人为了取乐,拿烟头烫中国孩子的气球,惹得孩子大哭。陆小曼见了,也拿了根烟头走到外国孩子中间,戳爆他们的气球。 3) 一次她陪外宾观看文艺表演,听到身旁有外国人嘀咕:"这么糟糕的东西,怎么能搬上舞台?"陆小曼立刻反驳:"这些都是我们国家有特色的节目,只可惜你们看不懂而已。" 她的外交能力深得"民国第一外交家"顾维钧的认可,他曾开玩笑:"陆定的面孔一点也不聪明,可是他女儿陆小曼却是那样漂亮聪明。" 这些举动足以见得她有极强的国家荣誉感,即使当时的中国贫穷落后,但每次面对外宾,她都不卑不亢,让人佩服。 林徽因对祖国的一腔赤诚更令人感动。战乱爆发时,她与梁思成颠沛流离,疾病缠身,美国好友费正清探望林徽因一家时,看到这两位中国一流的学者,被病痛折磨得成了半残废状态,提议可以帮助他们出国,但被夫妇拒绝了,将一身热情投身于中国建筑研究,因为他们的事业在中国,根也在中国。费正清敬佩地感慨:你们这一代知识分子,是一种不能移栽的植物。 一次,12岁的儿子梁从诫问母亲:"如果日军打过来怎么办?"她浅浅一笑:"门外就是扬子江"。这份气概震撼人心。 林徽因是一名真正的建筑学家。在"山河小岁月"写的那篇《林徽因:要吃多少苦才能成为一个建筑师?》一文中提到: 1932年到1937年,整整五年间,梁思成和林徽因带着营造学社成员们走过137个县市,经调查的古建殿堂房舍有1823座,详细测绘的建筑有206组,完成测绘图稿1898张。 考察不是浪漫的探险,而是要实实在在的攀爬测绘。林徽因爬上大殿屋檐下的阁楼里,曾在日记里写下: "里住着成千上万只蝙蝠,它们群集在脊檩周围,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鱼子酱。我们所站的天花板上面,是一层厚厚的尘土,并且到处散布着蝙蝠的尸体。在完全黑暗和恶臭之中,我们一连测量、绘图和用闪光灯拍照了数个小时。当我们最后从屋檐下出来时,发现背包里竟有数百只臭虫。" 这篇文章里也盘点了她在建筑学上的成就:《中国建筑史》作者,国徽、人民英雄纪念碑和八宝山公墓的设计者,抢救景泰蓝工艺,创立了东北大学建筑系和清华大学建筑系…… 此外,她在文学上的成就也不可小觑,代表作《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深笑》广为流传。 她还一个非常尽责的母亲:外出考察为女儿画地图,告诉她自己在哪; 画了一只戴有眼镜的袋鼠,幽默地劝告女儿不要痴迷小说; 和孩子一起阅读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战国策》,为了孩子翻译了王尔德的童话《夜莺与玫瑰》,督促孩子们写日记。得母如此,何其幸运! 撇开偏见和误解,来看看真实的民国才女: 林徽因,首先是一个贡献卓越的建筑学家,才华横溢的作家、诗人,温柔尽责的母亲,梁思成挚爱的妻子,其次才是徐志摩的白月光,金岳霖的朋友。 陆小曼,首先是一个天赋异禀、作品颇多的书画家,聪明机智的外交达人,其次才是王赓唯一的妻子、徐志摩的此生挚爱,翁瑞午的半生知己。 林徽因和陆小曼的命运相同又不相同,相同点是她们因为家境优越,天资聪颖,因此才华出众,美名远扬。 不同是林徽因童年复杂,但父亲有远见,所以她在感情上清醒自律,生活上坚韧不拔,事业上卓有成就;陆小曼童年肆意,父母有时代局限,所以她在感情上冲动自我,生活上习惯奢华,事业上兴趣使然。 陆小曼和徐志摩 可见,"富养女儿"不仅仅是物质上、文化上的滋养,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引领,这也是父母留给孩子最宝贵、最长久的财富,甚至能成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巨大力量。 林徽因和梁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