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岁那年，我离开了北京

　　文：黎漫漫
　　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里》说，＂ 假如你年轻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
　　于我而言，北京就是的存在。
　　2006年到北京读大学，之后毕业、工作、升职、恋爱又失恋，最终遇到携手一生的人——北京这座城市，承载了我全部的青春，见证了我一路跌跌撞撞的成长。
　　北京在我身上打下了一生的印记，哪怕当我离开北京，它依然是我心底无法割舍的部分。每每听到、看到关于北京的新闻，总会引起我的关注，情感的触动。
　　01
　　小时候，北京对我一直是一个遥远、陌生却又亲切的词汇。
　　遥远、陌生，是因为我成长的河北农村，距离北京虽然不过260公里，但我却从未有机会去过北京。只在电视上，新闻里，书籍上，看到关于北京的信息。
　　那是祖国的首都。
　　那是一座恢弘的、现代的城市，高楼大厦林立，有悠久的历史，有很多很多名胜古迹......
　　所有对北京的认知，都是肤浅的，泛泛的，那是一个农村姑娘用有限的、狭窄的想象力，构建出的一座城。
　　而亲切，是因为当时村子里很多年轻人，都会出去打工挣钱，北京几乎是每一个人的首选，我们村当时就有定期往返北京的大客车。
　　每次过完春节，大客车停靠的寒酸＂站台＂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扛着大包小包外出的人们，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地——北京。
　　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一员。
　　父亲从十八九岁的年纪，就开始去北京打工，木工、油工都做，一直到他四十多岁，依然在北京打工。也是父亲靠着在北京挣得钱，家里才得以供我们姐妹三个一路读书、上大学。
　　2006年，我来到北京读大学，然后工作，直到2019年，我离开了北京。
　　细算来，我在北京整整度过了13年的时光。算完我不禁一颤，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几个13年？
　　该怎么描绘那段漫长的时光呢？
　　那是一段蓬勃、美好、新鲜、浪漫，却也有失落、辛酸的岁月。
　　我能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成长和蜕变，能力、思维、收入，都在不断提升；
　　我有很大的梦想，活得热气腾腾，北京是一个允许你追梦的城市。
　　同时，在北京的生活又有着残酷、孤独、辛酸的一面。
　　刚毕业时，薪水微薄，我跟同学一起住在一个二层的自建房，房间很小，还是上下铺的结构。没有冰箱，没有洗衣机，甚至洗澡都要走很远去那种公共的大浴室。
　　后来换工作了，搬家，跟别人合租。那是一套三居室，被中介做成了5个隔断间，我记得有个隔断间甚至有没有窗户，三面是墙一面是门。上洗手间永远要排队，厨房、卫生间都是垃圾，有人做完饭从来不收拾，晚上上厕所都能看到很多蟑螂在地上来回爬，让人头皮发麻，直想逃离......
　　几乎每年都要搬家，最多的时候，我一年搬了四次家——两次是房东要卖房，一次是因为遇到了骗子中介，最可怕的一次是遇到了奇葩的室友，一个油腻、猥琐的中年男人，半夜偷偷悄他隔壁姑娘的门，甚至那姑娘洗澡的时候她都会偷看。
　　姑娘忍不了，报了警，我也吓得赶紧搬了家。
　　在北京那些年，我从来不会置办很多物件，也从不养花花草草，我居无定所，随时有可能搬家，为了方便，只能尽量精简自己的一切。
　　房子是租来的，生活也跟着仓促。
　　而且北京真的很大，大到很多时候，见一面似乎都很奢侈。
　　工作的压力、焦灼，感情上的坎坷，人生的迷茫与困惑，很多很多，我都是自己扛过来。其实不止我，很多人都是这样吧。
　　有时候站在北京的天桥上，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却感到巨大的孤独。这座城市永远那么拥挤、热闹、繁华，可我似乎一直都像是编外人员，心底深处，我是那样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
　　没有房子，没有户口，我唯一的依靠就只有工作。
　　于是我特别害怕失业，即便是换工作我也从来不会裸辞，工作中一直都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好在自己的认真和踏实，也给了自己不错的回报。
　　我一直都在存钱，努力攒钱。
　　心中一直升腾着一个小小的梦想：我想要在北京，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然而，薪水收入的增长，似乎怎么也赶不上房价的猛涨。我的家庭，又不可能给我任何的帮助，父母供我上完大学，已经是他们的能力极限了。
　　有一段时间，我真的特别焦虑和无力，晚上做梦都是房子又涨价了，我的买房梦似乎越来越遥遥无期。
　　心灰意冷的时候，就会想逃离。
　　是啊，北京是那么繁华，流光溢彩，有看不完的演出，听不完的歌剧、音乐会，有全国最好的医疗和教育资源。
　　可是可是，那跟我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个辛苦挣钱攒钱的农村姑娘，又有多大关系呢？
　　甚至我经常会感受到生活的荒谬与割裂。
　　白天，我在高档写字楼上班，妆容得体，同事很多都是名校毕业、海归，大家意气风发，似乎我们做的事情能改变世界；
　　晚上，我孤零零一个人回到家，回到自己逼仄、压抑的出租房，揉着自己肿胀的双脚，一身疲惫.......
　　02
　　是什么时候决定离开的呢？
　　仔细想来，不算是蓄谋已久，更多的是顺势而为。
　　2015年，我遇到了那个相伴一生的人，2017年，我们结婚了。
　　结婚这件事情，像是一个转折点，它让我们意识到，必须要考虑生活现实层面的问题了。
　　房子可以买，但是似乎只能买到偏僻地段的小房子；
　　户口问题一直没解决，最可行的办法是先把一个人的户口落到天津，然后继续在北京排队，走积分落户（周围不少朋友都是这么操作的）。
　　其实这些问题，也都不是不可以解决。
　　最重要的，我觉得是我们内心的想法改变了。
　　两个人都是互联网行业，工作节奏快，压力大，我们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自己可以抗多久，更不用说行业本身就流传着年龄危机，超过35岁就要随时面临被淘汰的命运。
　　一年一年，陀螺一般不停地旋转旋转，不敢停歇，真的有些累了。
　　用行业内的标准来审视，我跟我老公都不够具有＂狼性＂，对于成功和物欲没有极致的渴望和追求。我们骨子里，向往的还是自由。
　　这不是一个轻易就能做出的决定，我们无数次讨论、分析，甚至争吵。
　　终于下定决心，是因为当时我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多囊卵巢、严重的内分泌失调，医生直白地说，会影响怀孕，考虑不行做试管。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害怕。
　　喝了半年的中药之后，我终于怀孕了，然而不幸的是很快就流产了。
　　于是我们决定离开，辞职调养身体备孕。其实，这根本就是一个借口，一个看似＂正当＂的理由。归根到底，是心底深处的呼唤与渴望吧。
　　2019年夏天，我离开了生活了13年的北京，跟老公回到沈阳，在这个新的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一年，我31岁。
　　一年后，宝宝出生了，很健康，活泼，非常可爱。
　　今年，老公辞掉了在沈阳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事业当中。
　　而我，经历了在沈阳找工作的巨大落差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做起了自由职业，慢慢起步中。
　　有朋友替我可惜，觉得挺好的职业生涯断了；
　　也有朋友发来信息，问我有没有后悔？会不会考虑重新回到北京？
　　午夜梦醒时，我也会恍惚：真的就离开北京了么？仿佛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北京是一个不相信眼泪的城市。
　　北京也是一个努力拼搏，就可能会有奇迹的城市。
　　它是华丽的牢笼，却也是让人追梦的热土。
　　北京永远有年轻的血液，从来不缺热气腾腾的梦想，每年都有人在这座城市实现人生逆袭，改写自己的命运。
　　北京塑造了我，深刻地影响了我，虽然我没能在那儿定居下来，但却永远不后悔曾经那段岁月。
　　我发现我是真的爱这座城市，发自内心的爱。
　　而沈阳，对我来讲，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来到这里，仅仅因为这是老公的家乡，母校的所在地，这座城市，同样承载了他完整的青春记忆。
　　如今回到这座城市，希望我们能把事业越做越好。
　　我想，我也会慢慢熟悉、爱上这座城市。
　　因为家人在的地方，就是归处。
　　秋天到了，那是北京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天空澄澈高远，一片蔚蓝无边，阳光明亮却不刺眼，整个世界都舒爽了。
　　郁达夫在《故都的秋》里这样描述过——
　　＂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在北平即使不出门去罢，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来住着，早晨起来，泡一碗浓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驯鸽的飞声。从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静对着象喇叭似的牵牛花的蓝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够感觉到十分的秋意。＂
　　秋风起，吹起一池的思念。
　　怀念北京的那些岁月，想念北京遇到的那些可爱、有趣的人儿，怀念曾经努力的自己。
　　时光难再回。
　　而我，也将在沈阳，这座新的城市，开始自己另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