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情欧阳懿，归来仍是少年

　　文/尺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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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懿年老之后，重返小黑山岛——他被打成右派，劳动改造的地方。
　　他站在甲板上，意气风发，吟诵着苏东坡的《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周（孙）郎。
　　小黑山岛，本该是他的失意之地，他却赋予了它＂诗意＂。
　　船上的王政委一脸嫌弃地对江德福说：＂你说你这个连襟，都这么大岁数了，一点都不老练！＂老丁的观点和他完全不一样，他觉得这正是欧阳懿可爱的地方。老王哼了一声，＂他可爱？＂随后转向亲家老江，＂他可爱吗？＂
　　江德福语调铿锵：＂反正是不讨厌！＂说完，爽朗地笑了。
　　江德福与欧阳懿相识之初，是相看两生厌。江德福还没见到欧阳懿之前，先对着他的名字发表了半天牢骚。
　　他不认识＂懿＂字，安杰给他解释，这名字讲究得很，＂懿＂是美德的意思。江德福呛声，那就叫＂欧美德＂好了，什么一呀二呀的。安杰又给他解释，＂欧阳＂是复姓，不能拆开。江德福还是一脸不屑，＂我就叫他‘老欧’，火了就叫他‘欧美德’＂，安杰讽刺他：＂你干脆叫他‘欧美帝’算了，火了还可以打到他！＂
　　从名字开始，江德福与欧阳懿梁子是结下了。
　　欧阳懿遇上江德福，是秀才遇上兵。他一肚子墨水，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可遇上江德福这样的文盲大老粗，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欧阳懿对他竟是毫无办法。
　　欧阳懿请他吃西餐，他问服务员要筷子，说饭店的火不够牛排没煎熟，要厨房去重新煎到十成。欧阳懿静静看他表演，继续自己一个人的优雅。
　　两人互相看不惯，可架不住身份一致，他们都是江家的女婿，立场相同。
　　安杰和江德福吵架，住在哥嫂家里不肯回去，欧阳懿站出来批评江德福＂都是你惯的＂，一吵架就回娘家这事儿不行，＂此风不可助长，不可蔓延＂。
　　江德福这头领了他的情，回头他送江德福到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革命尚未成功，你辈尚需努力＂，江德福回敬了一句：＂‘革命’这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
　　江德福清楚明白，欧阳懿并不是帮他哄老婆回家，只是在明确自己的态度。
　　欧阳懿听到江德福的话，有些怅然若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似有若无的微笑，发觉了江德福的可爱之处。
　　欧阳懿和江德福，若不是因为亲戚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根本不会认识。欧阳懿在得知安杰嫁给江德福之后，惋惜之情比安欣更甚，她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呀！
　　可是在与江德福一次又一次的接触碰撞中，他和安杰一样，发觉了江德福的好处。安杰和欧阳懿是有点像的。安杰性格颇为张扬、高傲，生活中讲究情调，而且说话很冲。
　　欧阳懿被打成右派，就是他的一张嘴为他惹下的麻烦。
　　安泰的成分也高，为何就要比欧阳懿的日子好过一些？安泰世故圆滑，懂得明哲保身。他是最支持安杰嫁给江德福的人，哪怕在他心里并不是真的看得上江德福这个人，却也想有一个江团长来为安家保驾护航。
　　欧阳懿与安泰不同，他棱角分明，锋芒毕露，说话从来知道注意。面对江德福，安泰是丑态毕露，近乎于卑躬屈膝。欧阳懿却一直保持着他的风度，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少了姐夫的庄重，也没有因为不喜欢江德福，就偏袒安杰，让她一直在娘家长住。
　　江德福呢？他不会因为欧阳懿不偏不倚，就对他改观。他是农民出身投身革命的军人，而资产阶级出身的知识分子欧阳懿，即便成了他的连襟帮他说话，也不是他的战友。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最初是对立的，明里暗里地相互比较。欧阳懿生下一对双胞胎，江德福心中就暗暗不爽。他一个战斗英雄，在生孩子这种事情上，怎么可以输给文绉绉的欧阳懿？
　　雄性动物的好斗，是为了争夺配偶，延续自身的优良基因，是一种原始的欲望。不管是知识分子，还是农民、军官，面对繁殖这事儿，都只是一个男人。
　　当安杰也怀了双胞胎，请安欣去照顾月子时，德华的几句话，击碎了欧阳懿全部的骄傲。
　　＂俺笑俺哥，老眼馋你们生双胞胎，这下他们也生了，再也不用眼馋你们了。＂她的话本是无心，在欧阳懿听来，却是字字诛心。
　　他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在码头上扛麻袋，撑船出海打渔，什么骄傲什么自尊都没了！他唯一能和江德福比的，大概也只有生了双胞胎这一件事，可如今，他也比不上江德福这个文盲大老粗了。江德福不仅在生孩子的数量超过了他，质量也赶上了。
　　海岛上的欧阳懿，不爱说话了，眼神里也没有了光彩，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当他摘了帽子，平反之后，他和安欣带着孩子去看望江德福一家。江德福特别叮嘱德华，要叫他＂欧阳＂，而不是＂老欧＂。
　　酒醉之后，他一遍一遍地问着江德福，＂你叫我什么？＂＂我叫你‘欧阳’，我可没叫你‘老欧’。＂欧阳是谁？他不知道。他是老欧。
　　借着酒意，他发泄着内心的不满和愤怒。隐忍克制的安欣气他失了体面，大声一声＂老欧＂，他哭了，＂连你也叫我‘老欧’？我是欧阳懿呀！＂
　　他醉了，也醒了。他趴在饭桌上，抽泣着，久久难以平复。
　　小黑山岛上的他，不是欧阳懿。如今，他却找不到欧阳懿了。
　　然而，区区一个小黑山岛哪里能打垮他呢？
　　多年之后，他依旧是走在时代尖端的弄潮儿。他随身携带电脑，炒股、网恋，戴礼帽，将Polo衫的领子立起来，他到底还是那个从前的欧阳懿。
　　他并非自嘲，而是真正为自己是个＂右派＂而骄傲。＂右派＂，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当的。他主动提及回岛上看看，他对于小黑山岛的感情，竟然比江德福对于松山岛的感情还要深。
　　岛上的渔民对他也是念念不忘，打出横幅来欢迎他和安欣回来看看，热情洋溢的备下海鲜大餐等待他们。这一待遇，让船上的三位老首长都酸倒了牙，拒绝上岛。
　　在岛上长大生活的葛美霞，由于是渔霸的女儿，被排挤被歧视，教美术音乐的老师要去挑大粪，她对于岛上的生活毫无一丝眷恋，恨不得将那段生活永远抹去。
　　安欣回忆起当初来岛时，他们一家四口坐着一艘颠簸的破渔船，靠在腥臭的渔网上，都吐了，一脸苍白，犹如四个死人。小黑山岛的生活，于她来说也是一段不美好的回忆。
　　她真心羡慕妹妹安杰，这一生安乐无忧，十分幸福。
　　她的外甥女江亚宁看着意气风发的欧阳懿，挽着她的手臂，对她说：＂姨夫真可爱。特别喜欢姨夫。您嫁给姨夫这样的人，这辈子肯定特有意思吧？＂
　　安欣附和着亚宁：＂有意思，特有意思。＂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带着笑容。
　　当初她选择跟随欧阳懿去小黑山岛，料到了会有一番苦日子，可她没有丢下欧阳懿。在苦尽甘来之后，她的丈夫欧阳懿，头发虽已是灰白，内心却还是一个少年……
　　只是，此时的欧阳懿比年轻时更可爱。
　　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才华学识而骄傲的他，多少有点让人讨厌，而如今在经历过一番磨难，他却还保持着少年生气，才是真正的可爱。
　　江德福和他比较了一辈子，批评过他，夸赞过他，却也是从心底里真正的欣赏他。
　　江德福吃过苦受过穷上过战场，他没有被打垮。欧阳懿出身富贵，接受过高等教育，被时代狠狠的鞭笞过之后，他心中的傲气却不曾消失，这是他最终赢得江德福尊重的原因。
　　他们两个的相同之处，不仅仅是身份，还有蕴藏于心的率真、勇敢和无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