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领认清伪精致，不再伪精致

　　1、大都市里的小职员
　　眼看8月过半，距离春节还有5个多月。在大城市打拼的你，存款几何？根据统计数据，而立之年的中国90后的人均存款约为仅815元，90后群体有三成存款为零，仅有两成90后存款达到10万以上。虽然存款数据不佳，90后的欠款数额倒是＂高升＂。根据统计数据，90后人均负债达到了12万，在借贷市场占比高达49.31%，居于亚洲第一。这也并不奇怪，因为上班族的收入并不高，例如最近数据显示，广州地区企业招聘职位的平均月薪为税前8198元。
　　与中低收入相对应的，却是美轮美奂的当代都市。根据媒体报道，深圳湾超级总部基地C塔项目方案已经出炉，扎哈·哈迪德有限公司的双子塔成功竞标。这个公司大有来头。扎哈·哈迪德被称为建筑界的＂女魔头＂，位于北京丰台区、2020年11月开幕、被誉为＂夜空之眼＂的丽泽SOHO就是她的遗作。
　　深圳湾超级总部基地C塔效果图
　　《光绘丽泽》 摄影：郝广越
　　远眺生活的布景，我们能够看到：外卖员明知危险也要闯红灯配送、数千万女性未实现＂卫生巾自由＂、低价＂拼单货＂销量过亿......而在剧情的另一边，是未来感的摩天大厦、科技感的银河漫步、金钱感的人工美颜......热血动漫或是科幻电影里的赛博朋克，似乎已然真的来临。
　　勾勒社会图景太难太宏大，我们暂且聚焦于白领职员。
　　2、经济发展与职员集团的产生
　　伴随工业技术的进步和第三产业的发展，作为＂新中间阶级＂的＂职员集团＂日益壮大，并在总人口中具有最大的增长率。＂他们从1882年的1.9%上升到1907年的5.7%，并在1930年占据了总人口的12%（埃克·亨尼希：《市民社会与德国的fasci主义》＂。在美国，＂在构成现代社会的三大阶层中，只有新中产阶级不断增加着它在总人口中的比重（米尔斯：《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各种白领工作者占美国中产阶级的一半以上（米尔斯：《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而在中国，白领数量大概占总人口比重的37.6%，其中30至40岁大概一亿人左右。
　　白领并不占有生产资料，他们在企事业从事文职工作，参与管理资产事宜和现代化信息类、资本类工作。在经济上，他们并不是＂独立经营者＂；在政治上，他们并不属于统治者阶层；在思想上，他们虽是受雇者却不认为自己从事劳务工作。对于这种尴尬、矛盾的状态，德国社会学家海因里希·波皮茨作过这样的比较：＂产业工人用两分法的观点来看待这个社会，他们将社会视为一个分裂的世界，一种人高高在上、一种人处于底层，而他们自己正处于底层。职员则从等级观念出发来看待这个社会，他们只认在他们之上的上级和处于他们之下的下级，并看到自己处于中间位置，因而在等级上有着敏锐的辨别力和敏感性。这种人总是力图证明自身也具有特别的社会地位，其目的是想掩盖他们靠工资为生的依附性现实（《工人的社会观》）。＂对于大企业中的＂参与管理型职员＂，德国社会学家卡尔·伦勒尔概括说：＂这是一些资本家花钱雇用的帮手，他们不是作为工人，而是作为受雇于老板的‘私人官员’出现的。他们虽没有受雇于国家，但仍在私人企业的小社会里表现出一种浓厚的官僚主义气息。因此，除产业工人外，还出现了这种技术管理意义上的‘服务等级’。（《现代社会的变化》）＂
　　不愿流入底层劳动阶层，却又融不进上流社会。白领能够比肩、攀附上流精英的，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文雅举止＂、＂文化品味＂和＂时尚气息＂。究其根本，最容易模仿上流阶层的正是意识观念和消费领域。这在当代社会的网络文化上，表现为一种生活方式上的＂伪精致＂。
　　高档写字楼、电子产品、咖啡奶茶、时尚综艺、前沿展览、度假景点......信息而非资本承载的先锋＂象征物＂，或是压缩生活成本才能拥有的精致单品，像护肤品般地涂抹在白领阶层光鲜亮丽的人际场所，粉饰空洞的生活内里和难堪的银行余额，支撑起虚幻的阶层意识。
　　米尔斯在研究白领的名作《白领：美国的中产阶级》中写道：＂度假不只是‘图个变化’，也不只是为了‘工休’，这些说法背后的真义往往是地位要求的升级。因为度假的时间不长，人们也可以花钱买到地位高的感觉。在昂贵的度假圣地，谁也不认识你；在豪华的旅馆，哪怕只住上三天三夜；游船一等舱，包它一星期。大多数度假设施都和地位的这种周期性波动紧密配合，服务部分和顾客共同作戏，好像大家彼此都同意成为这种虚幻的成功的一部分。为了每年求得一次这种体验，往往要在漫长无光的工作日里做出不少牺牲。而这光明灿烂的两星期则为枯燥乏味时期做的生活之梦提供了素材＂。
　　只可惜，决定阶层地位的不是观念和消费，而是是否占有生产资料、资源、权力和财产。消费品味上的一线，无法等同于地位和收入上的一线。
　　魏玛时期最重要的学者Siegfied Kracauer在《The Salaried Masses：Duty and Distraction in Weimar Germany》中充满感伤地写道：
　　In the Luna Park, of an evening, a fountain is sometimes displayed illuminated by Bengal lights. Cones of red, yellow and green light,continually re-created, flee into the darkness. When the splendour is gone, it turns out to have come from the wretched, cartilaginous structure of a few little pipes. The fountain resembles the life of many employees. From its wretchedness it escapes into distraction, lets itself be illuminated with Bengal lights and, unmindful of its origin, dissolves into the nocturnal void.（灯光照亮喷泉，圆锥状的喷泉粉饰上红的、黄的、绿色的灯光，流光四溢，融入黑夜。当华彩褪去，喷泉又恢复成黯淡的管道。这个喷泉就足可比拟许多白领的生活。他们出身卑微，却夜夜笙箫，模仿纸碎金迷的资产阶级式的娱乐消遣，似乎这样就可以忘却身份，真的融入了那个阶层。）
　　3、学历、能力与成就
　　阶层的本质是一种分层，而层级的根本落实在资源分配。按照社会学家的论述，权力、财富、地位、智识等稀缺资源从无可能在社会人群之中平等地分配。人类学家路易·迪蒙说，＂等级是普遍的＂，＂只有通过次序概念的贫乏或倒错，我们才能反过来相信平等本身也可能是次序＂。贝克则在《风险社会》中直截了当地指出，＂不平等绝没有消失，不平等以社会风险的个体化的名义得到了重新界定＂。举个最直观的例子，就在这几天，再次袭来的疫情让大众哀叹＂存款才是应对风险的底气＂，而这底气和能力显然与阶层地位息息相关。
　　白领——这些大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为何这么难以挤进他们梦寐以求的上流社会？
　　曾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英国学者安格斯·迪顿在《美国怎么了：绝望的死亡与资本主义的未来》指出，没有学士学位的人和有学士学位的人在工作、社交、收入、家庭稳定性、所属社区、死亡率等一系列指标上的差距越来越大，并日益分化为鸿沟鲜明的两个群体，因为前者的教育获得使得他们无法在科技腾飞的繁华都市中占据一席之地。而在中国，剧烈的内卷使得，即便获得学士学历乃至更高的硕博学历，也依然有可能在摩肩接踵的社会竞争中落于下风、事业平平。例如，在一条足以令人惊愕的新闻里，为了获取东南某发达城市的教师职位，上海交大的毕业生竟被淘汰，原因是＂竞争者来自北大＂。
　　这种残酷的社会打压是双重的：学历不等于能力，成功却又不仅仅取决于能力。当每年上千万的大学生涌入劳动市场，无数是具体的张三或是李四笑到了最后，从整个结构来看，绝大多数的上班族不得不接受＂白天坐在华丽的写字楼，晚上睡在闭仄的城中村＂的宿命。
　　＂伪中产＂不是真正的中产。既然白领不是占有资本和权力的那个精英阶级，那白领的成功梦想就是个结构性困境，而非靠个人努力就能轻易破局的。年轻一代不是不能感知到这一点，他们高呼＂宇宙的尽头不是哲学，是公务员＂。优哉游哉的编制内工作＂真香＂，毕竟，没有资本等先赋优势的加身，＂乌鸦变凤凰＂的机率就如同彩票中了一千万般渺茫。更现实的选择是，如何获取有保障、虽不大富大贵却能体面安稳的＂稳定工作＂，这是通过奋斗能够实现、能够看得见希望的＂结构性＂路径。
　　或许，我们能做的就是认清事实、做好自己。至少，无需自欺欺人地＂伪精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