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7月23日12:00,郑州的特大暴雨,过去了两天半。 这座我不太熟悉的城市,逐渐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可就十几个小时前,马路上还到处都是泥巴和横七竖八的车辆,没有了红绿灯的指引,一片混乱。 我已经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待了三个夜晚,航班和高铁总是订了被取消,然后再定。 昨天傍晚,我们同行的几个人找了一处信号好的高桥,和家里进行了灾情以来的第一次视频通话。 站在桥上,我生怕会有暴雨后的二次伤害,让我们这些在此处找信号的人掉下去。每个人,都很想家。 以往出差,我总是会在晚上跟儿子视频聊天,他常常会把手机开着,让我看着他干这干那。 暴雨来了之后,这里的信号一直很差,只能四处找地方勉强发发短信、报报平安。 (发给先生的短信) 前两天,我们都看不到新闻,不知道地铁洪水入注,吞噬了那么多人的生命。 身处在漩涡中的我们,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竟如此危险。 昨天,发电机嗡嗡地动了起来,我们挤在一处,围着几个插线板,终于让手机有了满格的电量。实现了"电量自由"的我,特别强烈地想要讲讲这几天的故事。 也许,这会像一个流水账。但唯有标明时间,才能让我更清楚的描述这几天的经历。 <一> 7月19日,郑州,暴雨的第一天。 早上9点31,杭州,我和同事搭乘高铁出发,目的地郑州,一切就是赶巧。 下午15点20,历经5个多小时,我们一行到达郑州,天上飘着蒙蒙小雨。 稍作休整后,当地的朋友引我们去了一家很有名的店吃河南烩面。 一进门,地面潮湿得要打滑。他说,这在郑州是从来都没有的情况,往常一年到头郑州的雨水都多不到哪里去。 南方过来的人,自然不把这点潮湿放在眼里,从梅雨里走出来的我们,对这样湿滑的地面,适应极了。 河南烩面真的很好吃。胡辣汤、烧鸡还有好几个我叫不上名字的菜,都很对我的胃口。 茶足饭饱之后,我跟朋友开玩笑说,下次来,还要到这里吃。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回味着烩面劲道顺滑的时候,倾天大雨正在预谋着淹没这座城。 <二> 我们是在7月20日的下午,感受到了这场天灾的影响。 后来看新闻才知道,彼时,周围的小县城已经洪水肆虐。 我所在的金水区,是目前所知道的郑州市区停电最长的区域。 当天中午,电还在,信号还通。但马路上的积水深的地方已经没过了小轿车的半个轮子。 我们趟着过小腿的积水,赶到了培训的地方。 现在回想起来,那从冷水中深一脚浅一脚走过的架势,颇有明天即将高考的执着和壮烈。 可没过多久,教室里的电就在闪了一下之后,停了。于是我们又趟着水,回到了酒店。随后我跟儿子视频,告诉他这里正下着倾盆大雨,还给他看了外面浑黄的积水。 先生告诉我,视频一挂断,儿子整个人就不好了,他一定要爸爸开着车把我接回家。我赶紧又打了一通,告诉他我住三楼,安全的很。 第二次视频的时候,四岁半的儿子只在那低头翻着书,没说一句话。我看着他的眼泪啪啪的掉下来,心里一下子紧张了。 我很想说,别担心,妈妈一定会平安回来。可我怕,电视剧里太多的悲剧,都需要这句话来做转折。 夜很黑,静的只有哗哗的雨声,我在酒店里无聊的睡着了。醒来已是夜里十一点多,雨还在下,地铁的事故已经发生。 但我手机的信号很弱,看不了新闻,只看到微信里很多亲朋好友的慰问。我想回,回不出去。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次普通的降雨。 我赶紧打开手机浏览器,输上了四个字:洪水自救。可加载条没给我惊喜,我开始埋怨自己往日的孤陋寡闻。 <三> 7月21日,我们不仅没有盼来供电恢复,连水都断了。酒店里的人都涌在大堂上,希望能得到点最新消息。 然而,得到的回复大都是:不清楚,不知道,没接到通知……通讯断了,外面下水道的水喷出一两米高,积水又深又浑,没人敢出去,也没人敢进来。 我们,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家人,也不知道我们的情况。 我在大厅的一角碰到了一位昨天下午冒雨而来的同事,他的飞机在郑州上空盘旋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成功"把他"送"进了灾区。 因为水太深,出租车已经不敢再开,便把他放在了距离酒店五公里的地方。暴雨中,他一只手提着鞋,一只手撑着伞,在过腰的水里走了两公里…… 直到积水越来越深,前方不断有返回来的人:水有些地方到胸口了,不能再走了,太危险! 四个小时后,他幸运地在一个十六人间的家庭旅馆里落下了脚。他说,光着脚走了那么久,没遇到没了盖的窨井,没有出其他意外,真是老天庇佑。 千里之外,他的妻子正一边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一边提心吊胆地帮他找住处。 任何一个家庭,都容不得一人出意外。 他是幸运的,只需等待天晴,踏上归途与妻儿团聚。可那些不幸遇难的人,在出门前是否跟亲人道过别呢? 人在灾难面前,真的是太渺小和脆弱了。 <四> 虽然被困在断水断电的酒店里,但我们还算幸运的,公司想法设法跟我们取得了联系,食物也都能保障。酒店的工作人员都就地驻扎,一边排起人墙往外舀水,一边随时听候派遣。 酒店里的服务员,大都是很年轻的小姑娘。外出打工,涉世未深。她们穿着制服,光着腿泡在冰冷的水里。那一刻,幸亏她们的母亲看不见。 其中有一个服务员,家住在离酒店十多公里外的地方,有一个十岁的女孩。雨最大的那天夜里,丈夫也被留在单位。她挂念家中的孩子,执意回家。 路上,她拿着一根小棍,先戳戳前面的路,再下脚,艰难的往家的方向走。 "俺平时其实可爱干净了,但是当时就想着回家看俺小妮。咦,水那么脏,鞋掉了,脚下也不知道踩的啥,下半身全泡水里,顾不上,顾不上……" 途中,她走的一段路,积水已到胸口。一不小心,险些摔倒。幸亏前面的男士拉住了她手里的小棍,算是躲过一劫。 后来,我看到好多短视频,记录的就是大家在洪水中伸手拉人的片段。在灾难面前,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瞬间。 走了三个小时,她才到家。女儿在黑灯瞎火的家里,见到母亲第一句话就是,妈,你可回来了。 而此时,她的妈妈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 这三代人,都在大雨中,挂念着自己爱的人,不畏艰险,不辞辛苦。 "生我的和我生的,这种感情真的是……" 她描述完自己的经历,操着河南口音重复了很多次这句话。 有人挂念,恰好你又安然无恙,这是多么幸运又幸福的事。 <五> 7月22日,供水恢复了,打开水龙头的那一刹那,黄水流出,继而慢慢变清,我们的希望来了!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我们去了郑州东站。 酒店说,你们去了要是走不了,记住房号,回来可以接着住。人有退路,往前迈一步时就踏实多了。 车站里,挤满了人。老人的叹气声,孩子的哭闹声,让这个刚被大雨洗劫过的城市来不及安静下来。 我们手里车票和机票都有,是家里的亲人和伙伴帮忙买的。但火车站门口贴了满满的四页纸,上面的车次全都停运了。 (郑州东站门口贴的停运班次) 很快,航班取消的信息也来了。杭州马上台风过境,很多飞机都不敢飞。我们马上又聚在一起筹谋下一步的"逃难"计划。 车站里靠着墙角、席地而坐的旅客,眼里满是无助和落寞。但他们一定同我们一样,对回家的路充满期待和想象。 车站有自发的志愿者给滞留人员送水,我们几个年轻力壮的,也搭了把手。 灾难面前,同是华夏儿女,已经不是陌生人,大家彼此安慰,共享信息,共度难关。 我跟同事说,我回家第一件事是抱起儿子,拥抱亲人;第二件事就是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喝热水。平时瞧不上的白开水,对此刻的我来说,真的特别香。 在车站徘徊了很久,终究还是没走成。我们回到酒店,静待事态往好的方向发展。 <六> 每次熬夜,家里老人总是会说:钱是赚不完的,一家人在一起,身体健健康康最重要。我想,这句话谁不会说,可没钱拿什么养家糊口、改善生活? 然而当你真的离开亲人,归途无期时,就会明白: 没有任何山珍海味比家常便饭更容易下咽;没有什么琼浆玉露比白开水更适合养胃解渴。 我们总是走着走着,会忘掉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先生发信息说,这次渡了劫,接下来就会有好运来。我说,我的好运,就是你们都在身边。 郑州又下了一点小雨,外面很凉爽,发电机还在继续给餐厅供电。家里的同事又帮我们订了两张机票,让我们伺机而动。 待我回去,真的想给那些担心挂念我的人,一个长久的拥抱。 撰文:艾陌,一位至今还滞留在郑州的杭州母亲。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