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生我丢了她半条命。生育究竟让女性背负了什么？

　　文/东森
　　自打毕业以后，我还是第一次在家待这么久的时间。原定一个星期的假期由于疫情原因被拉长了几倍，每天在家里除了饭桌上和父母同处，其他时间大多都是各把房门关起，各有各的事。倒也不是不愿与他们同处，只是长期以来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即便我在外上学工作，爸妈也极少打电话来询问生活情况。
　　昨天收到了一箱极有分量的快递，是朋友寄来的一箱酒。疫情期间不能聚会，大家便张罗着一块＂云喝＂一下慰藉一下即将发霉的身心。我这个人爱好不多，喝酒就占了一样，这一点追根溯源竟全随了我妈。
　　她年轻时在酒桌是个当仁不让的角色，不管桌上有多少人，她都得是喝到最后的那个，喝完了还能把烂醉的朋友原模原样地送回家。如今年纪虽然大了，但偶尔起了馋虫还是忍不住整上几口。
　　＂妈，一起喝点儿不？＂一见明晃晃的酒瓶子我妈眼睛立即有了光，转身去厨房捅咕了几个小菜，你一杯我一杯，我们母女俩就这么进行了回家以来的第一次深入交谈。一瓶酒很快就见了底，我晕乎乎有了几分微醺，她的脸上也有了些许红晕。
　　酒至酣时，自然又是一番老生常谈。
　　＂生你丢了我的半条命＂这话我妈跟我说过也不是第一次了，从小每次我做了不合她心意的事或惹她生了气，那必要说起这话。这次借着酒劲提起这话，她眼里竟有几分湿润。
　　＂那你后悔吗，当时生我？＂
　　她笑笑说＂还有啥后悔不后悔的，你都这么大了还能塞回肚里吗？＂
　　我妈当时是未婚先孕，她和我爸是别人介绍认识的，我爸一眼便相中了她，软磨硬泡，使尽浑身解数后这事便算成了。两个年轻人每日黏在一起，又毫无避孕知识，意外地就怀上了。
　　发现怀孕之后，我姥爷极力反对拉着我妈去了医院势必要让她打胎，可家里到医院又比较远，那天到了医院已经很晚，医生下班了只好作罢回家。
　　回家这一宿我妈心想这大概就是命吧，老天都想让她把孩子留下来，最终决定不打胎，去结婚。姥姥姥爷虽然反对，但拗不过她如此坚持，还是勉强同意了。
　　就这么八个月后的一天，我妈觉得腹痛难忍，只觉要生，奈何医院路远，为了保险起见我爸把她送到了镇上的接生婆那儿，按说这接生婆也经手过不少产妇，也该没什么问题，可到了那儿，我迟迟不肯落胎，接生婆遂给我妈招呼上了催产针，几剂针下去终于有了反应，我妈十万分努力下，接生婆大叫＂出来了，出来了＂转而脸色一变，心想不好，我这个磨人的孩子偏偏是个＂站生＂正常胎儿从母体内出生时是倒立的姿势，脑袋先出来，可我却只先出了一只脚，一只脚出来后就没了动静，势必要难产。而这个时候羊水已破，我的这条小命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去医院！＂若不是当时我妈这么个当机立断的决定，恐怕我们两个都没有今日的事了。总之一路折腾进医院，几小时的剖腹产手术，总算是母女平安。
　　每每提到此事我妈都难掩骄傲地跟我说＂你都不知道，跟我挨着病床也有个要生的，那女的嗓门是真大啊，全医院都听她在那嚎，骂完老公骂孩子，一家子骂个遍还得再哼哼两声。我可一声没吭，连句疼都没喊＂边说边给我展示她小腹部一指长的刀疤，＂你就是从这个疤里出来的。＂
　　我从母亲体内出生，又从她身边离开，如今又长回她身上了。
　　手术过后，她大出血，血袋一袋又一袋的输进去，才总算保住了命，但她身上也落下了一身的毛病。时常腰疼地厉害，阴雨天尤甚，我妈也终于不像当年，可肯开口喊一声疼，顺带骂一下罪魁祸首的我和我爹了。
　　关于我的出生还有一件让她如今依旧耿耿于怀的事，好不容易鬼门关走了一遭，清醒后，迎接她的不是安慰和喜悦，反而是婆家妯娌的讥讽和我父亲的冷脸。
　　＂可惜了，本来都说是个男孩儿，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李家帅，结果却是个丫头片子＂我爸更是连抱都懒得抱一下，只是在一旁擤擤鼻子叹口气。
　　我妈的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又气又急＂女孩儿怎么了，女孩儿也叫这个＂我的名字就这么草率地被盖了章。
　　从小到大我对这个名字厌恶至极，对同班女孩儿那些文雅动听的名字羡慕地跟什么似的，每次和我妈抱怨，她只胡乱安慰我，这是因为我们希望你拥有男孩儿一样坚强的品格（但谁说坚强就是男孩的特质呢？），而我虽一度闹着要改名，后来也习惯了就作罢。
　　＂妈那你后悔吗，当时生我？＂我又问她。
　　＂都是命，说不上后悔不后悔。＂
　　＂我是稀里糊涂地就当了妈，又稀里糊涂把你养了这么大，但我不想让你这辈子和我一样，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一瓶已尽，她同我说了这样的话。
　　＂那你会催我结婚生孩子吗？＂
　　＂我可没工夫管你那么多，就是生也别指望我给你带，我可伺候不来。好了坏了的，费这劲最后还得落一身埋怨。＂
　　＂那我不结婚，不生孩子你也没有意见咯。＂
　　＂我能有啥意见，人就这么一辈子，谁也不能替谁活，我是管不了你，你自己看着来吧。＂
　　在如今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女人生孩子依旧是一件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
　　可那个时候我妈妈二十几岁，她甚至连这样的想法也不曾了解，她只是意外的有了我，又稀里糊涂地生出来，而这个过程的惊险与艰难，都被一句＂都是命＂给遮掩了过去。
　　于是不知多少女性的健康乃至生命被这一句＂都是命＂给夺了过去。生育所要面临的风险和代价，所要承担的责任，她们一无所知，即便在经过多少年的养育之后，她们体会到了，但每当想要诉说，都被当做是＂唠叨＂和＂诉苦＂，人们就像忽略祥林嫂一样，忽略了无数女性的痛苦，任由这些痛苦继续上演、传递。
　　那些没有经历过的或不愿意去以身试险的女孩儿被扣上＂自私＂的污名。这个现象看得越多，越让我后脊骨发凉，生育究竟让女性们背负了什么？而生育的风险女性也理所当然有知情权，除了她自己，再没有别人可以替她决定生育与否。
　　我很感谢我妈在经历了这些之后，把一切选择权交到我的手中，诚然我也会收到这个社会文化对女性的种种要求的影响，但在如此细致地听过她的故事之后，让我更多了一分为自己命运做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