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劝他回来吧,我一次给他做两只眼睛
"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这是长眠在纽约东北部的撒拉纳克湖畔的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他曾多次患上肺结核,每当发病,他就一个人到这条静谧的湖边,去寻找让自己坚定的力量。
这也是朝阳医院眼科主任陶勇的口头禅,他是业界和病人圈里公认的好医生。
这个好,是专业上的。
北大医学院毕业,留德博士。2015首都十大杰出青年医生,35岁,主任医师、硕士生导师、副教授、中国医师协会眼科分会葡萄膜炎与免疫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他在眼科SCI杂志发表论文98篇(第一作者和通讯作者55篇),中文期刊发表论文51篇,主持国际科研基金4项、国家级科研基金两项,省部级/市级科研基金两项,获国家专利3项,参编书籍3部。
医生界素有"金眼科银外科"的调侃,他是站在塔尖上的塔尖上的那一批医生,他是所有医学生最想成为的样子。
这个好,也是人品上的。
有病人是自费来的,他主动开价格便宜的药。
有病人手术只负担得起一只眼睛,他贴钱也要给人家治好,"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瞎"。
然而毁掉一个比大熊猫还要珍贵的国宝级医生,只要一个医闹就够了。
今天下午1时55分,朝阳医院眼科发生暴力伤医事件,三名医护人员和一名患者被砍伤,另有一位患者受伤,其中陶医生伤得最重,后脑勺胳膊多处被砍伤,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再拿起他最爱的手术刀。
更让人唏嘘的是,就在不久前,陶医生还转发了杨文医生遇害的信息。
我不知道他怀着悲伤与愤怒的心情转发这条微博的时候会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同样的悲剧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医生和医学生在看到这条新闻时,会彻头彻尾的心凉。
比新闻本身更让人心凉的是新闻刚刚出来的时候排在前边的一大波热门评论。
他们甚至根本就不认识陶医生,就急不可耐地给他贴上了"罪有应得"的标签。
大众对医院和医生的仇视有多深,医闹的根基就扎得有多稳。
今后医院的安检几乎是必然的了,南宁某医院已经开始实施了,当天就搜出十多把管制刀具。到底是准备切水果还是切医生尚不好说,但可以想见的是,安检并不会让医生心安,只会加剧他们的恐惧。
防得住医闹,防不住人心。
今后放在医生心中第一位的恐怕不再是病情,而是你有没有医闹的潜质。
看你不是善茬,手术后边排队吧,拖到你自己等不了去别的医院,或者能劝你保守治疗就保守治疗,总好过万一手术失败自己连性命都不保。
看你头头是道好像什么都懂,张口闭口都在质疑医生的治疗,好的,你说得都对,自己回去照着百度看病去吧。
到头来为紧张的医患关系买单的人是谁呢,还是病人自己。
如果你身边有一个做医生的亲人朋友,或者公立医院能搞开放日(虽然我知道这并不现实)让市民体验一下医生的一天——了解一下门诊手术连轴转,手一天要刷几十遍,晚上还要值夜班,吃不上饭喝不上水,还要安抚病人及家属情绪,提心吊胆怕医闹上门的日子——我想大概会对医生能宽容那么一点点。
协和妇产科医生张羽在她的畅销书【只有医生知道】中,讲了这样一段让人难过的故事:
她的老领导,妇产科的一把手许老教授,大半夜亲自上阵救一个濒危的新生儿,没时间换吸痰管,她就用嘴一口一口把吸上来的羊水和胎粪吐掉,直到听到清澈的哭声终于响彻整间病房,孩子救回来了。
但是出了门,迎接她的却是病人家属的拳脚,左侧锁骨当场被打折。
这个追随她的导师林巧稚,把自己一生都献给中国妇产科学的,让学生们又敬又怕的学界老权威、老教授,没有一句抱怨。
但是伤愈后,她就只看门诊,彻底不再过问病房,再之后,干脆去了一家高级私人诊所。
而另一位医生,和作者同批进协和的好朋友琳琳,最终也选择了辞职创业,开一家"让医生和病人都有尊严"的医院。
建议大家都去看看这本书,看完后,也许你会对身体多一些了解,对生命多一些敬畏,对医生多一些尊重。
我曾分享过自己带孩子去私立医院看病的体验,除了贵基本没毛病,大夫也不再一副赶客的样子,可以耐着心跟你讲解病理和一切注意事项。
第一他有时间了,不用像在公立医院时打仗一样地一天接诊上百号病人。
第二他知道你懂道理,听得懂他在说什么。私立医院医闹的比例,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在这里,你能感受到人与人,是互相被尊重的。
病人以为他们在选择医生,其实医生又是何尝不在内心深处挑选他们信得过的病人,你把生命放心地交给他,他才能为你全力以赴。
中国的病人总是担心不给红包医生就不给全力以赴,他们不知道的是,病人的尊重和理解,就是医生收到的最值钱的红包。
我在文章中写过,未来,越来越多的好医生向高端私人医院倾斜是大势所趋。
收入的提高其实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在这里,无论他们还是病人,都更有尊严。
我不是在鼓吹私立医院有多好,能挂得起动辄一千两千一个的号,拍得了两千一张的片子,做得起随随便便一个小手术就大几万起步的病人,又有几个?
如果未来好医生都被"赶"到了私立医院,没钱就治不起病,这才是中国医疗真正的悲哀。
TVB去年有一部口碑很赞的医疗职业剧【白色强人】,讲得就是几个业界顶尖的医生虽然对医改的想法不同,但最终的目的却是一致的,那就是保障穷人看病的利益,这是社会公平的底线。
所以无论他们怎么在医院里权斗,最后都还是站到了反对医改这条道路上。
在这部剧里,你能看到什么叫真正的医者父母心。
如今还愿意全心全意留在公立医院的专家大医生,除了悬壶济世的情怀,也很难再找出别的理由了。
以陶医生这样金光闪闪的履历,他去哪家高端私立医院当不了一把刀?
我不知道经历了这样一个劫难,他日有机会再拿起手术刀的陶医生,还会不会选择公立医院。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将影响多少医生今后的职业选择。
但我很想把特鲁多医生的话改一改对千千万万的医生说:
有时治愈,常常理解,总是感谢。
为他人抱薪者,不可使之冻毙于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