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邻居三大娘去世之后，剩下的家庭成员，命运令人唏嘘

　　文：塘中水仙
　　图：来自网络
　　西邻一墙之隔的邻居三大娘，和我们家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三大娘性情温和，和我母亲性情相投。
　　从解放初期的青春岁月，一同走进识字班开始，到后来的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一路走来，当时孩子们又多，生产条件落后，各自苦苦煎熬，却又相互照顾，成为无话不谈的好邻居，铁姐妹。
　　一
　　1982年，日子真正开始好转的时候，三大娘有一天到我们家来，用手指着自己的心口处对我母亲说：＂恁大婶子，我怎么觉得，我吃了东西都不往下走，老是都在这里堵着。有时候还凄凄凉凉地疼……＂
　　母亲一听，赶紧对三大娘说：＂哦，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三嫂。你得和俺三哥说说，赶紧去医院看看，好好检查检查……＂
　　三大娘一听这话赶紧说：＂嗨，可别提他了，不提他还好，一提他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明明我这里难受得快要撑不住了，和他说了，你都不知道他说了句什么话？他说，你肠子里挂满了油！叫你说，恁大婶子，有说话这么难听的吗？还我肚子里挂满了油？我连饭都不能吃了！＂
　　三大娘婚后一连生了五个女儿，为此没少吃了三大爷的气，挨打挨骂是常事。好在最后一个，才盼星星盼月亮般盼来了一个儿子，真的是宝贝，却起了一个＂狗剩＂的贱名字，意为好拉巴。
　　三大娘年轻时真的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想到自己的男人都不知道体谅自己，一肚子的委屈没法诉说。
　　母亲看见三大娘人又黑又瘦，眼睛都陷进了坑里，从心里疼得慌，一再劝三大娘赶紧去医院看看。
　　可是从我家走后，没过几天，三大娘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为此，重情意的母亲暗暗落泪，因为她知道，三大娘根本就没去医院看过。
　　这一年，三大娘还不到六十岁。作为旧时代过来的农村妇女，难免也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三大娘去世的时候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她看见自己的儿子有了儿子小伟。那年小伟刚刚一岁半。
　　邻居们说：这一家人闺女们都走（出嫁）了，就三嫂是一个好人，三嫂这一走，看他这一家子人接下来的好日子吧！
　　三大娘是上一年秋天去世的。接下来两年的夏季，每逢雨季来临，天降大雨，我们家的栏坑里还是会满满的水。细心的母亲知道，原来是三大爷家的阳沟不上街上走水，而是从墙洞上掏了个洞，把水都灌进了我们家的栏坑。
　　父母都非常气愤，当时父亲已经退休，正在做生意，但是有的是时间，老想找到三大爷好好理论理论，问问他：为什么自家阳沟里的水，不朝大街上走，改了路线朝我们家栏坑里灌？
　　息事宁人的母亲担心父亲是个火爆脾气，两句话说不好，再和三大爷吵起架来，都是男人，动起手来，也是有可能的。
　　母亲不让父亲管这件事。她去三大爷家慢慢和他说：＂你说三哥，你把阳沟改到我们家栏坑，一下雨，栏坑里灌满了水，就上外冒，家里人都没法去栏里解手了。恁能不能把阳沟再改过来，往街上淌水？＂
　　三大爷不急不躁，不紧不慢道：＂阳沟在我家里，我想叫它上哪里淌它就上哪里淌，它姓张，不姓侯，到不了别人上我家来指挥我！＂
　　两三次找下来，问题得不到解决，父亲就急了，非要亲自过问：是不是明里欺负人？
　　母亲就和父亲急：＂千金买邻居，万金买街坊。你就是不能去！好日子才刚开头，咱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去闹矛盾去。反正不能天天下大雨。晴了天光晒也晒没了！他不讲理，咱也跟着他不讲理？＂
　　其实，父亲没退休之前，他们家的阳沟也是有时候会往我们家灌水。只是父亲不知道，母亲对于别人的伤害，总是得过且过，不往心里记，更不会和父亲学舌。
　　母亲也曾去他们家找过不是一次，三大娘偷偷改过阳沟的走向，却当不了三大爷的家，为此，三大娘也和三大爷吵过。好在雨季并不长，几场雨下过，也就过去了。
　　这件事从此再没提过，母亲对父亲说：＂有三嫂的时候，就问过，这几年不也就过来了吗？由着他去吧！和不讲理的人生气，犯不上！＂
　　后邻家的刘大娘悄悄对我母亲说：＂他是看着你们家的日子好过，心里难受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那个脾气！你别上他的当，别和他一般见识。一旦惹着他，他讹上了恁，麻烦就大了。你说的那话来，还能天天光下雨？＂
　　二
　　三大娘走后刚刚擦过了第三个年头，没有了三大娘的细心照料，本身就比三大娘大四岁的三大爷，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虽然和儿子一家三口在一个院子里过日子，但是各人一个锅头。
　　三大爷的儿子张余粮，小名叫＂狗剩＂，我常听见三大爷带着哭腔喊着：＂剩他娘哎，我又想你了，还就是你对我有点实心眼儿啊！是我对不住你啊！剩他娘，我是真心地想你啊！＂
　　狗剩媳妇——小伟他娘，听见了就没好气地数落他：＂整天哭，整天哭，叫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们不管你似的！哭什么哭！？＂
　　后来，三大爷不知得了什么病，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他就喊儿媳妇：＂小伟他娘，你给我端口饭吃吧，我饿得难受！小伟他娘！＂
　　但是，只是听见他在不停地喊＂小伟他娘＂四个字，声音由大到小，慢慢弱下去。却听不见一点小伟他娘的任何回应。
　　再到后来，就听见三大爷在喊：＂小伟他娘，你给我端口水喝吧！你给我端口水喝，小伟他娘哎……＂开始还是哀求的口吻，但是喊到后来，依然没有一点动静的时候，三大爷就把求人变成了骂人，提着＂小伟他娘＂恶狠狠地开骂，骂小伟他娘的娘。只是在这整个过程中，依然听不见他儿媳有半句回话。第二天或是第三天的时候，就知道是三大爷去世了。
　　很快就有传言，三大爷是＂活活饿死＂的。
　　再后来听说，三大爷老不正经，竟然对儿媳动手动脚。但是没人去求证，更是死人口里无对证。
　　三
　　三大爷走后，剩哥夫妇俩，常常打仗，是真打。刚开始，你来我往，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下，很快，小伟他娘便开始大哭起来。
　　虽然剩哥才一米六的身高，剩嫂一米六五，但是到底是男人更有劲一些。最终败下来的就一定是剩嫂了。剩哥一边打一边骂，不到剩嫂大哭不算完。
　　而一向善良重情的母亲，每次听见小伟他娘哭的时候，过去就已经晚了。因为他们两人交手之前，并没有吵或者骂，都是先动手。
　　而有时当母亲一听见两人打架赶紧过去的时候，恰好两人正打得激烈，母亲也没有拉偏架的意思，所以站在二人中间，劝他们赶紧住手，有话好好说！
　　可是两人打得正凶，只有一米五身高的母亲，就免不了挨两个人的打，而且一两天不打架就是好的了。母亲有了第一次被误打，回到家里满心丧气，半是自言自语地说：＂两个人打架，我好心去拉，却把我这个拉架的打了！再以后他们打就打去，就不去给他拉了！＂
　　下一回又听见他们打架的动静，母亲还是忍不住，自己作为长辈，张狗剩又没了父母，为了曾经的三嫂，还能亲耳听着两个孩子又打又闹不过去拉拉？只有身材矮小的母亲再次被误打的时候，两三次下来，母亲才真正狠心不去给他们拉仗了：哪有这样的？不识好歹！
　　而小伟父母，仗还是继续打，打完哭完了，日子还得继续过。
　　小伟他娘挺直的腰板，除了一米六五的身材，不胖不瘦，方脸，眼睛不大不小，双眼皮，黑红健康的皮肤，长得还是不错的。
　　从小被父母和五个姐姐宠坏了的狗剩子，一点都不知道疼自己的媳妇，而且钱财和所有家庭收入，都牢牢把握在他的手里。
　　狗剩子除了种地之外，空余的时间出去撒鱼，卖了换点零花钱。当然这一些收入微不足道，日子依然紧紧巴巴。小伟他娘处处受委屈。
　　在这样的情形下，本行政村不远不近的邻居大成子，人高马壮，脸模样子也不错。只是因为前些年成分不好，没有说上媳妇来，就利用下坡浇地的机会，和小伟他娘有了染。这样的消息总是像长了翅膀，迅速扩散。
　　当然，大成子什么都不怕。而且他有染的可不止是狗剩子家的。还有有名有姓的其他四位女性。可是没人敢怎么样他。狗剩子想找大成子去算账，结果被大成子打得住了院，一条腿从此瘸了。
　　狗剩子急了眼，还是一言不合就打他媳妇。
　　断断续续地大成子和狗剩子的媳妇那事儿也一直没断……
　　四
　　儿子小伟是一个聪明的男孩，独生子。他学习刻苦，那时已到了上世纪的九十年代初，我正在学校教着书，晚上不论多晚，小伟只要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习题，就一定会敲我们家的大门来问问题，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母亲去开了大门，小伟进来了，就敲我的房门。我说上床了，他说：＂二姑，你打开门，我问完了问题就走！＂或者：＂二姑，我明天早上要交作业。＂
　　我无奈，虽然心中有许多厌烦的情绪，依然受着母亲的影响：千金买邻居，万金买街坊。为了街坊邻居的一份情义，只有再披上衣服，下床，趿拉上鞋子，打开我的房门给他解答问题。这样的时刻，无论春夏秋冬，不知有过几回。
　　他的问题，不论是英语、语文，还是地理、历史，就是我说不会的，他也依然要继续往下问，我只有采取告诉他解题方法，启发他自己再进一步去摸索。
　　后来，小伟考上水利学院。供他上学的时候，狗剩子夫妇包了地，利用农闲，狗剩子还重操旧业，瘸着腿再去河里打鱼，赚点外快。此时的狗剩子夫妇仿佛矛盾也少了些，不再常常打架。
　　小伟毕业后，成为＂国家的人＂，在水利部门工作。先是在镇子上的＂清口河管理处＂，后来就去了市里的水利局。娶了一位工作在镇医院的医生，日子仿佛越来越好。
　　向来不被周围邻居看起的狗剩子一家人，因为小伟的＂争气＂，一下让他们家流过来好的风水，仿佛在邻居们的眼里越来越光鲜，甚至越来越刺目。早先在邻居中就一直猖狂的狗剩子，现在连走路都是横着的了。
　　五
　　远嫁后的我，再回故乡去，听见最多的总是＂发起来＂的小伟的故事。我偶尔在街上碰见小伟回家来看他的父母，他看一眼我，仿佛也不认识我了，忘了问问题的时候，一口一个＂二姑＂叫着，完全成了陌生人一样。
　　的确，小伟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他媳妇医院里分了房子，小伟在城里单位上也有了房子。而父母家里的房子，听说也要被征用，补偿随之而来。
　　小伟有了女儿，狗剩子夫妇上升为爷爷奶奶辈儿，去医院里给小伟看孩子，也一起去城里。一时风光无限。
　　但是我上一次回老家的时候，就忽然听人说：小伟他娘喝农药死了，已经发丧一个多月了！
　　这实在让我震惊不小！不管怎么说，邻居这么多年，她嫁过来的时候我都没有记忆。只是模糊记得小伟刚刚出生以后，我和邻家女孩好奇，去看小伟。他那时看上去像一个小老头，没想到后来竟然长得那么帅气，比他爸爸要高得多。身材随了他娘舅。可谁知道，小伟竟然成了没娘的孩子？
　　关于小伟他娘喝农药的原因，也只是听邻居们的传言：有说小伟他娘偷偷拿了小伟他爹衣兜里的二百元钱，给她娘家了。她还死不承认，他爹就往死里打小伟他娘，小伟他娘忍了半辈子了，再也忍不了了。
　　有人说，大成子一直逼着小伟他娘和小伟他爹离婚，然后就娶她。小伟他娘觉得自己都当了奶奶的份了，这样做太丢人，不知道怎么解决。没想到她最后竟然走上了绝路。
　　不管怎么说，小伟他娘死的那天，之前被小伟他爹狠狠揍了一顿之后，没吃没喝，整整在床上躺了两天。俩人早已分房而睡，小伟他娘自己一个人在靠近大门口的南屋里，喝了农药之后痛苦挣扎，脸上是扭曲的表情。
　　小伟他爹住在大堂屋里。但是两天中，小伟他娘一直没出房门，小伟他爹从没想起来过去看一眼。第三天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撬开门过去，才发现农药瓶在身边，人早已挺挺的了……
　　六
　　小伟他娘去世之后，赶上村子里环境改造。宽宽窄窄的街道上，像城里一样，也摆放了垃圾桶，小伟他爹成了村子里的环卫工，瘸着一条腿，但是很勤奋，也没了小伟刚刚发家的时候那么狂了，月月领着一份不多不少的工资。
　　同时小伟又有了二胎，是个男孩，三世单传，狗剩子哥还是很高兴的。他是抽空去儿子那里的。
　　儿子正和他商议这事呢，叫他辞掉他的环卫工作，专门看孙子就行了，小伟两口子都挣工资，也不缺他那几个零钱。以前答应他接下这个工作，是因为小伟他娘刚去世，怕他孤单，找个事做会好一点。
　　现在又有了孙子，狗剩子就该更加忙碌了，除了接送孙女上下学，哄哄孙子，也是不错的差事。狗剩子哥也答应了，毕竟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再说自打自己的媳妇走了以后，他也想开了。
　　这天，狗剩子哥领着刚刚会走路的小孙子，去镇子上刚刚开的一家超市买东西，人就觉得天昏地暗，胸口憋闷，就要站不住了。恰好我侄女也带着她的小宝宝去超市购物，遇上了。
　　侄女一向活气，赶紧叫大爷，问他怎么了？狗剩子哥立刻指了指他自己口袋里的老年手机，叫侄女帮他打电话。电话拨开了，却欠费停机。
　　侄女赶紧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小伟的电话，小伟立刻通知了正在医院上班的妻子的电话。可是人送到医院里，就已经不行了……
　　从此，小伟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他爹离世时，他才刚刚四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