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赵原野,更多原创作品请关注鹰眼观天。 儿子高考那年,在父亲节那天,他送给我一个"大礼物"。 好不容易结束了3年的高中生活,他原本想休息一下,或者找个舒适一点儿的地方兼兼职,等着上大学。我却主张马上去劳动一线,并联系了一个朋友的工厂,让他干一种没有技术含量的纯体力活。 虽然没有表面上的争论,但实际上,他的沉默就是一种抗争与"较量"。 经过几天的思考,6月17日父亲节这天,儿子"主动"选择去工厂。看着他离家的背影,我有些开心,这算是我"取胜"了吧? 其实,任何工作都有"技术含量",就看你怎么对待。 在工厂,年龄最小、文凭"最高"的儿子,干了一周"又脏又累"的工作、双手被扎得到处是小伤口之后,竟找到一种办法,迅速提高了工作效率,得到分管经理的高度赞扬,并号召工友向他学习。 儿子也有了成就感,一直干到大学报到头一天。 说起这种父子"较量",我与父亲的较量应该远远多于我与儿子。 我刚高中毕业那会儿,还不满18岁,父亲也是让我去工地干活,就是到建筑队当"小工",也叫"下工"。我们搬砖、和泥、推土,给"上工"打下手。 上工是拿瓦刀的,负责砌墙、按门窗、上梁,属于技术工,工资高,工作也轻松一些;"下工"的活累、工资还少。 但当时考虑一方面先挣点钱,一方面希望能有机会学瓦工,当"上工",也算是一门手艺。 我没想到那活太累了,有些吃不消。干一会儿就感觉汗流尽了,总是盼着中间休息;休息也就是工头抽袋烟的工夫,马上接着干。 然后就盼下班,可工头总不说话,你以为这项任务结束了应该下班了,谁知他又让干别的,有时在心里就骂他。每天的工钱是1.7元(开始说是1.8元,结帐时工头说管了几次饭,减一毛)。 那几个月,每天至少10个小时的工地劳动,让我明白了什么叫下苦力,体验了挣钱的不容易。但那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打基础,之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艰难困苦,我都不再畏惧。 我与父亲最初的"较量"大概在我4岁左右的时候,当时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父亲绑在老家宅子一棵大榆树上,拿着皮带"逼"我承认错误。 我却不哭不求。爷爷奶奶和我母亲都劝我认个错,但我"大义凛然""宁死不屈"!据说这事还是以我的胜利告终,可我自己一丝印象也没有了。 到了我儿子2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次他自己摔倒了,没有任何问题,起来就可以了。但他偏要我拉他,我就不拉,让他自己起来。两个人叫了劲,他在那儿哭,我就坚持。但我母亲不干了,骂了我一通,我只好认输。是不是"轮回"了? (更多家庭故事,请关注鹰眼观天,欢迎投稿) 我父亲1960年前后在北京留影 我父亲是个乡村医生。在我大概3岁左右的时候,有一年冬天得了重感冒,发高烧。但父亲没控制住,有一天半夜还昏厥了,父亲冒雪背我去县城医院。医生看后沉重地对父亲说,背回去吧,没用了。 父亲毕竟懂医术,他有思想准备,出来后拉住一个熟悉的医生问"还有没有一点儿办法?"那个老医生悄悄地告诉父亲:死马当活马医,可以用八倍的青霉素试试,但这样只能你自己试,医院不可能做。 父亲马上回家,对母亲说了情况,统一了思想,立即按照十倍的量给我输液,最后竟然"起死回生"了!所以说,这次是我们爷俩同老天较量,我们赢了! 我和儿子也这样"合作"过一回。他那时4岁多,一个人跟我在部队。 有一天晚上发烧,一开始不太热,我就给他吃了药,但不见效,体温越来越高。 大半夜的,我不想去麻烦医生,就和儿子商量:多喝水、用湿毛巾在额头物理降温,如果体温降下来,就睡觉;如果还不管用,反正卫生队就在旁边,来得及;如果期间再有任何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又忙活了半个多小时,体温开始慢慢下降,我们成功了! 我从小身体素质就很差,长得挺高,但瘦弱多病,有些佝腰,父亲就特意锻炼我。那时的冬天很冷,房间里都上冻,晚上睡觉前就用一个输液瓶装上热水"烫烫" 被窝,暖暖脚,但下半夜水凉了,就很冷,早晨更不愿起床。 母亲一大早起来做饭、喂鸡、收拾家务,父亲则按时叫我和妹妹起床,带我们一块儿去跑步,或者在院子里做广播体操。有时他一个人打扫院子,同时"监督"我们,其实让妹妹参加锻炼主要是为了陪我。 吃饭前,让我们坐在小凳子上,背起手,挺直腰板;平时站立、走路,也要求我抬头挺胸,就怕我成了"罗锅",反正父亲为我操的心远远超出了妹妹弟弟。 所以后来,当儿子让我不省心时,我就自己劝自己,还是要慢慢来,他至少比我小时候好多了。这时也就特别理解了父亲当年对我有多么地焦虑和失望,便又气愤起自己来。 当年父亲对我们的严格要求可以说是"闻名乡里",赞扬者多,也有不认同的,我自己也不情愿,有些"恨"那些寒冷的早晨,但长大以后,感受却不一样了,自认为受益非浅。 父母对我的关爱也是特别多,一家人吃饭,母亲经常嫌我不吃菜,把好吃的特意放在我面前。当时家里穷,馒头属于"奢侈品",我一般不动,母亲让我吃,我就不耐烦"不要劝,谁愿吃啥就吃啥!" 等到我儿子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回家探亲,发现他吃鸡蛋要老人剥壳,而且,煮鸡蛋只吃蛋清、咸鸭蛋只吃蛋黄! 这怎么行!我当即规定,要么不吃,吃就自己剥壳;不管鸡蛋鸭蛋,必须自己吃完。 我上高中的后期,家里条件有所改善,对我的午饭,母亲就尽量给我少带窝头、多带馒头。 等我儿子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过端午节,做粽子剩下一些糯米,就当大米饭吃了。我妻子说这比大米好吃,要不要买点儿?我说,"等你儿子考上大学吧,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再吃,不能让他吃。" 为什么?因为我知道,学校也好、单位也罢,很多公共食堂的米饭都特别难吃,他在家吃这么好的,以后怎么适应那种米饭? 当兵是我自己做的决定,父亲在复杂的情绪下同意了。在大东北,写信、盼信、收信、回信,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我收到父亲的第一封信时,真是激动万分,那熟悉的字迹(因为我经常看父亲开药方)、熟悉的口吻,甚至那熟悉的信纸都令人兴奋! 父亲没有说想念的话,但提到了他给母亲读信时"你娘激动得哭了",读到这里,我的泪也顺流而下。马上给父亲回信汇报我的最新情况,就这样一封连一封地和父亲通信,他一如既往地给与我教育和提醒,强调身体健康和安全。 后来父亲告诉我,那时候每遇到冬天刮北风,我母亲就会哭,担心我冻着。 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是:儿子高考时,我坚决反对让他去外地,把他留在了身边,一开始不理解的妻子后来多次表达她的"敬佩"。但当儿子参加工作时,我又想让他去一线城市,可是他却"不听话"了。 在那种艰苦的年代,父母养成了依靠自己的习惯,与老天较量,与土地较量,也与身体较量。母亲有一年就在干活时被牛抵倒了,受了伤也受到惊吓。 我上军校时,有一年暑假回家,才知道父亲春天的时候差点儿瘫痪了!他是去棉花地里干活,不小心掉井里了!好在没有水,但腰折了,肋骨断了两三根。 拍了片以后,父亲决定拿药回家,不住院。他说,我考虑了,要是瘫痪了治也没有用,把钱都花光了还那样;要是没有大事,我在家躺着养几个月就行了。父亲在家躺了三个月!果然好了。 我听后各种情绪交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但上了年纪之后,还是有后遗症,父亲的脊椎仍然弯曲,就压迫神经,影响了腿。也想了许多办法,但医生也无能为力了。 父亲在与身体的较量中终于败下阵来,后来出门只好拄个拐杖,防止出事。 有时我就想,人生到处都是较量,父子之间的较量真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我们需要的,是在其他更大的较量中取胜。 现在写东西,我有时也感觉需要吸取父亲的教训,到了防止掉井里、坑里的时候了,路并不太平。 鹰眼观察: 过去的父子关系,代与代之间没有明显的区别,一直就那样传承下来。父亲总是严厉有余而温情不足,对子女的爱也是有所隐藏,多以教育、训斥甚至打骂来掩盖。 大概,二十世纪初开始有一个转折,比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了松动;二十世纪中叶有了更大的进步,打骂体罚的方式逐渐开始减少;进入新世纪之后,一种更亲密的、新型的父子关系建立起来,这是一种时代和教育的进步。 总的说来,父子关系比较复杂,很难用一两句话概括。关于父亲的文章也远远少于关于母亲的,这也是《背影》得以流传的原因之一。 理解父亲,懂得父亲,自己做一个更出色的父亲,这会不会是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