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草】漫拭英雄泪,相随处士家。谢慈悲剃度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讨,烟簑雨笠卷单行?敢辞却,芒鞋破钵随缘化? 赏析: "漫拭英雄泪,相随处士家。谢慈悲剃度莲台下。" 大闹山门,鲁智深最终被驱逐五台山。 是悲?是忧?是寥落?是苍茫? 谁说英雄无泪?英雄的泪更悲辛。 只不过,粗手掌一把,再悲辛的泪都会瞬间抹去。 英雄的情长更动人。 鲁智深不是无情物,他给他的恩师做了一个揖,"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分离只是"没缘法"。 来一个人,去也一个人。留是一个世界,走也是一个世界。 咱洒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烟蓑雨笠,任凭外界的风雨;芒鞋破钵,也能走遍天下。 鲁智深此时,收拾起人生的烟蓑雨笠。 浮生与僧伽,在此时形成了一种简单的对峙。 他即将获得浮生的自由,到杏花村里觅些酒水沾牙,一任他尽醉在山家。 这是他的豁达,也是他的悲酸。茫茫人生,他孑然一身的身影,显得太小;他容纳苍生的心胸,显得太大。 也许丘园是用一种泼墨山水画的画法,写的这些曲辞。 也可能,他用这些曲辞,描述了一幅烟蓑雨笠、杏花村里的画作。 也或许,他把自己人生的遭际、宇宙人生的哲学、天命的思考,都化作一种情怀,交织在这一位前途渺渺、人生渺渺,即将告别容留他的五台山,远走苍茫天涯的僧客身上。 这段曲辞的高妙,在于别致又独特的僧家的视野和境界。 这个时候的鲁智深,已经不是"拳打镇关西"的鲁达,而是五台山僧家道场里的智深和尚。 他有了僧家的身份,也有了僧家的眼界,将"莲台"和"缘法"的僧家内容,"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入世、出世哲学,熔铸到个人人生的境遇之中,锻造出空灵和超脱的仙家气概。 鲁智深站在三门前面的这一幕,很是动人。 这很像是人生的一个里程碑。也像是人生的一个"暗喻"。 他被迫走入了三门,成为一个僧家中人;他又被迫走出三门,成为不受僧家约束的"游僧",过凡俗"浮生"的生活。 命运的关键路口,往前面看令人灰心,往后面看令人迷茫。即使是豁达心智的鲁智深,也不知道自己的前途是什么命运。我想他那么坚强磊落的心,此时也会有一点伤感。 好在只一刻,他便释然了。豁然转身离开。 走了吧,天南海北; 走了吧,山川满目。 一生不羁,任情江湖。万古长空,不恋一地风月。 "我如今不是五台山的和尚了。" 临走的时候,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清代杨恩寿在《词馀丛话》里,对鲁智深临行这一句话,颠倒反复,品咋许久,称赞这一句话有如"黄鹄举矣,青天廓然"。人生许多滋味,都在这一句话里。 鲁智深转身离开了千百年的寺院,走入了杏花烟雨,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世俗味道的高僧。 他用一生的时间,把自己活成了活佛。 他不懂佛的经义,却用佛的经义自度度人;他违背着佛的戒条,却用佛的仁爱自爱爱人。 在水浒世界里,很多人深爱鲁智深。他的身材魁梧,本领高强,又能够扶弱济危,却不滥杀。 这样的人能够给人以足够的安全感。 他是高僧。不知道是他在世间自行度化成了佛,还是原本就是佛身,转了人世。 当钱塘江的潮信汹涌而来,潮声重重击打杭州六和寺时,鲁智深对他的一生进行着反思。他的功德已经圆满,他的世界可以坐化了。 这段曲辞在对鲁智深形象进行塑造的时候,并没有用"情语",却能够写出鲁智深的"情长"。他的悲怆能够感人,他的辛酸能够动人,他的言语之笑,能够笑人。 他是一个血肉丰满,有喜有嗔的鲁智深。 丘园硬是用善于泼墨的画笔,把他魁伟的背影,僧家与俗家的悲喜,写入中国的山水画中。 《红楼梦》里,宝钗过生日,贾母让她点戏。薛宝钗就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她说这出戏唱的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尤其推崇《寄生草》的曲辞。说这支曲"填得极妙"。 贾宝玉等本来是不服的,可是听了这曲辞,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这段曲辞的精妙,能够力压大观园里一众才女才子,令他们为之赞叹。 在这段曲辞里,有人生境遇的悲怆与辛酸,有佛家的超脱与释然,也有英雄壮气如飞的豪迈与豁达。 它写的是鲁智深的境界,也是人生的大境界;写的是鲁智深的际遇,也是人生的大际遇。 文学和禅宗相遇的时候,整个中国的美学都上了一个档次。 当文学和禅宗相遇,又到了丘园这个书画、音律学家手里,经历了丘园格调性情的皲染,成就的美就高妙无比,风月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