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我陪婆婆去了一趟归元寺，听到她许愿后，老公跑了

　　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陈芹，女，46岁
　　01
　　人到中年不如狗。
　　我和老刘在过去的半年里，是真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先是婆婆换季高血压加眩晕症犯了，入院。
　　婆婆还未出院，公公连续好几天吃不下饭，直到胃痛难忍，才给老刘打电话。
　　我俩赶紧带他去检查：早期胃癌，必须尽快手术。
　　两个老人，同一家医院，一个住心内科，一个住肿瘤科。
　　我负责婆婆，老刘负责公公。
　　好在，儿子已经上大学了，不需要我们照顾。
　　02
　　那晚睡不着，我和老刘等公婆都睡了，在医院楼下碰个面，说说话。
　　聊到跟单位请假的事情，一个比一个愤怒。
　　尤其是老刘那个小他6岁的主管，话说得特别刻薄：＂公司不仅养着你们，还得负责养你们的父母，以后咱单位改叫慈善总会得了。＂
　　然后一转头，就跟其他同事吐槽：＂在公司里，你不能骂85后、90后，因为他们会真的原地撂挑子，但70后和80后就不一样了，骂成狗也不会辞职，上有老，下有小的，辞不起……＂
　　老刘还原这句话时，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感叹：＂老了，没血性了，只能在心里骂骂娘。＂
　　我能说啥呢？
　　默默挽了一下他的手臂：＂就当休年假吧，要不是爸妈都住院，咱俩还没这闲情逸致呢，大半夜还约个会。＂
　　老刘苦笑：＂也是啊，今晚要是有月亮就好了。＂
　　想想都好笑，我们的日子过得太写实了。
　　上一次看月亮还是在朋友圈里，欣赏大家拍的超级月亮。
　　03
　　公公做手术前一天，婆婆出院了。
　　她回家找不到公公，我们只能实话实说。（之前一直对她隐瞒着公公生病的事情。）
　　婆婆顿时掉了眼泪：＂家有两个祸害，真要把你们拖垮了，怎么就不能像人家那样，得个病就走了，不拖累儿女。＂
　　我赶紧安慰：＂妈，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和爸可得好好活着，这眼见着彬彬也快大学毕业了，等他结婚有了孩子，我还不能退休，指着您帮忙带重孙子呢。＂
　　彬彬是我儿子。
　　婆婆一听这话，笑中带泪，情绪总算平稳下来。
　　04
　　可是，公公那边却闹了幺蛾子。
　　手术时间都排好了，老头拒绝做手术。
　　不为别的，心疼钱。
　　他知道我们过得不宽裕，然后跑到住院部去打听，听说要交5万块的押金后，他给大儿子刘强，也就是老刘的哥哥打电话。
　　公公觉得，自己养了两个儿子，如今生病了，怎么能只让小儿子承担高昂的医药费。
　　结果，大儿子对他说：＂要钱肯定没有，要不你把我的肾割去卖吧。＂
　　钱没要到，公公气得血压飙到了180。
　　而且，想到自己给小儿子增加那么大的负担，他坚决不肯手术了。
　　挂了大儿子电话，公公收拾东西就要出院。
　　05
　　老刘只是出去买个饭的功夫，回来就面对这样的场景，傻眼了。
　　他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来劝劝。
　　我马不停蹄地去了，连哄带骗。
　　我告诉公公，我和老刘都涨了工资，给他治病的钱根本不是事，何况医保还能报不少。
　　＂大哥日子真挺难的，但凡有钱的话，谁不舍得对自己父母大方？＂
　　＂爸，您心肠好，老天也眷顾，虽然得的是肿瘤，但发现的早，手术风险也小，就跟除个痣一样，您好好手术，我都跟妈商量了，以后，彬彬有了孩子，你们还得帮我带。＂
　　好说歹说，老头子算是许我个薄面，不再拒绝手术。
　　安顿好公公，老刘送我到医院门口坐公交车。
　　一出医院大门，他将矿泉水瓶狠狠摔到地上，失控地骂道：＂老大就是个畜牲。＂
　　06
　　老大是老刘的大哥。
　　十年前夫妻双双下岗后，基本靠啃老生活。
　　后来，儿子要结婚，他们买不起房，于是，夫妻双双住进公婆家，把自己的房子给儿子当了婚房。
　　同在一个屋檐下，夫妻俩天天吵架。
　　吵到最后，大嫂提出条件：＂让你爸妈搬到你弟那去住，把他们的房子腾出来，不然就离婚。＂
　　婆婆的高血压，就是那个时候气出来的。
　　老刘心疼父母，跟他大哥掰扯，大哥各种示弱以及耍无赖：＂你们夫妻俩工作稳定，吃香喝辣的，就忍心看着我们过得乌烟瘴气？反正爸妈跟着我也折寿，你就眼不见心净吧。＂
　　最终，老刘实在不忍心看着父母每天活在炸药筒上，跟我各种恳求。
　　我们拿出全部积蓄，买了套小公寓，40平，老两口够住了，也当是我们的未来投资。
　　只不过，我们对他大哥说，房子是租来的。
　　尽管公婆搬了出来，大哥大嫂依然三天两头找他们哭穷，一次又一次想要把公婆名下的房子过继给他们儿子。
　　就因为公婆不松口，大嫂又撂下狠话：＂你们不管我们，那你们老了，我们也不管。＂
　　面对这样的儿子儿媳，公婆生足了气，伤透了心。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他们家的这本经，太难念了。
　　就像婆婆所说：＂你爸原来身体多好，但有这样一个不孝的儿子，他有苦说不出，一到吃饭就惹气，活活把自己憋出病来。＂
　　07
　　那天，老刘摔了矿泉水瓶，对他哥一通臭骂。
　　他红着眼睛对我说：＂老婆，其实爸一住院我就给他打电话了，你猜他说啥？他连爸得的啥病都没问，上来就是一句‘我没钱’。＂
　　＂没钱能不能来陪护一下？哪怕来看一眼，爸心里也能好受一点啊，他的心比石头还硬。＂
　　看着那样的老刘，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这么多年来，我心里又何尝不委屈？
　　养娃、供房子，好不容易房子供完了，刚存点钱，又不得不为公婆买房。
　　我和老刘从恋爱时就说，等将来孩子上了大学，我俩就每年出去旅旅游，可是，儿子都大三了，我们哪儿也没去。
　　如果公婆只有老刘一个孩子也就算了，但我们却一边替老大背锅、尽孝，一边还得被怪着怨着，这跟谁说理去？
　　看着憔悴的老刘，想想明天公公就要手术了，我只能把苦吞到肚子里。
　　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老公，就当自己是独生子吧，有没有他，父母病了，咱都得给治。＂
　　老刘点点头，催我赶紧回家。
　　我刚走了几步，就听他在后面喊：＂你别又忘了点蚊香，咬得满身包。＂
　　我头也没回地说了声：＂知道啦，啰嗦。＂
　　但心是暖的，他自己都焦头烂额了，还想着提醒我这种小事。
　　我们的日子，也就在彼此牵挂关心这一点上，是值得安慰的。
　　08
　　公公的手术很成功。
　　跟之前诊断的一样，还没有扩散。
　　术后第三天，老刘不得不上班了。
　　于是，婆婆白天在医院守着，晚上老刘接班。
　　我只要不加班的时候，就先回家给他们做饭，然后送饭，陪老刘到九点，再坐公交车回家。
　　那晚去送饭时，路上堵车，到医院已经快八点了。
　　老刘估计是太累了，居然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我去时，卧床的公公正费力地想把外套搭到老刘身上。
　　一下、两下，很简单的事情，对于一个病号来说，却是那么艰难。
　　扯了这个角，又露了那个角，想用力，又怕吵醒儿子。
　　那一刻，一个老父亲的动作、眼神，让我心里酸酸的，眼前顿时一片雾气。
　　09
　　看到我，公公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我别叫老刘。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老刘醒了。
　　醒来第一句话就是：＂爸，您怎么不叫我？这都过点了，别把胃又饿坏了？＂
　　然后，我们仨，一起吃饭。
　　老刘细心地替公公挑着鱼里的刺，再用勺子把鱼肉堆成泥，和到粥里给公公吃。
　　公公笑他：＂你小时候就爱这口，没想到有一天，你也这么喂我。＂
　　然后，我们一边吃，一边说着家常。
　　人多，吃饭真是香，尽管是在医院里。
　　10
　　半个月后，公公出院了。
　　医生建议，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吃一种进口的靶向药。
　　公公连忙拒绝：＂手术做得这么好，我现在好人一个，是药三分毒，不吃不吃。＂
　　但我和老刘都知道，他还是怕花钱。
　　那晚回到家，老刘洗澡，我去超市买东西。
　　结果下楼后，发现自己忘带手机了，回家去取时，我听到老刘在卫生间里大喊大叫。
　　＂我跟你要多了吗，七万块的药钱，你帮我出一万还不行吗？＂
　　＂你再这么说话，信不信我去起诉你，让你们夫妻俩明天就住大街上。＂
　　……
　　我知道，这是老刘在跟他哥打电话。
　　可想而知，他哥仍然是一毛不拔，并且说尽风凉话。
　　最后，老刘愤怒地挂了电话。
　　11
　　我怕老刘出事，就默默站在门口，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我听到他还在那里打电话。
　　＂老肖，我老刘，忙啥呢，好久没见了，有空聚聚……＂
　　＂没事没事，就是给你打个电话，上次你路过我们单位，我不是出差了嘛……＂
　　那晚，老刘打了好几个电话，我知道，他是想背着我借钱买药，但面子又薄，最终没能张开嘴。
　　他挂了电话后，卫生间里传来一阵呜咽。
　　我没进去，默默拿起手机，下楼了。
　　一想到他在卫生间里左右为难的样子，我心都揪到了一起。
　　12
　　接下来的日子，老刘每天上班下班，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只是，好几次我夜里醒来，发现他在失眠。
　　我没有转身，我怕自己一转身，一心软，我们的小家，就会陷入经济危机。
　　周末，我和老刘一起去公婆家。
　　公公早早在楼下一边看人下棋，一边等我们；婆婆做了一桌子我们爱吃的菜，还给我们打包了鱼丸子：＂你们天天下班又晚又累，回家热热吃，省事。＂
　　临走时，公婆把我们送到楼下，说他们刚好散散步。
　　结果，我们刚走出十几米远，婆婆小跑着追上来，从兜里掏出几枚硬币：＂你们是不是没带零钱，现在年轻人兜里都不带现金。＂
　　我俩顿时就笑了：＂妈，您忘了，我们都有公交卡，再说，现在刷手机就能乘车。＂
　　婆婆傻笑起来：＂忘了忘了，老了，一根筋，就寻思着你们没零钱，上不了车……＂
　　而这时，走过来的公公说：＂拿着吧，万一哪天手机或卡里没钱，一块两块也能救个急。＂
　　说到这里，公公突然想起什么，用很小的声音说：＂我们这当父母的，一直拖累你俩，也就剩下这么几块钱的能力了……＂
　　公公的话，实在太扎心。
　　老刘丢下一句：＂瞎说啥呢。＂然后，头也不回地拉着我就走。
　　上了公交车，他坐在窗边，眼睛一直望着窗外。
　　我知道，他哭了。
　　13
　　那晚，累了一天的老刘半夜做了恶梦，我被他的呜咽声弄醒了。
　　看着他在梦里泪流满面，一声声地叫着＂爸＂，我没有喊醒他。
　　但我，却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正在吃早餐，儿子来了视频电话。
　　一顿嘻皮笑脸后，告诉我们：＂爸妈，我报了个编程网课，学费3500。＂
　　果然是上了大学，跟家里联系十有八九是要钱。
　　只不过，学技术是正事，这钱，必须得掏。
　　挂断电话，老刘问我：＂老婆，我微信和支付宝加一起还有2200的活钱，你有多少？＂
　　我迅速给老刘转了账。
　　然后，就看老刘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一边搓眼睛，一边喊：＂老婆，你转了多少啊，怎么到账七万零四千……＂
　　＂那七万，是我跟小雯借的，你赶紧给爸买药吧。＂
　　小雯是我闺蜜。
　　＂你跟小雯张嘴了？你表弟结婚，让她帮忙出个车，你都没好意思开口，你居然跟她借了这么多钱。＂老刘大呼小叫。
　　＂救急不救穷，这是咱爸的救命钱，再说，等咱的理财到期，这钱就能还上了。＂我嘴上云淡风轻地这么说着。
　　14
　　事实上，昨晚半夜醒了之后，我再也没睡着。
　　七万，对于我和老刘这样的普通工薪族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是，七万买一个老刘的安稳觉；买一个日后如果是我父母老了病了，老刘也能和我同呼吸共命运；买一个我们四十多岁，还被爸妈当成坐公交车忘记带硬币的孩子……
　　换位想想，我自己也是养儿子的，如果哪一天，儿子像老刘大哥对父母那样对我们，我和老刘得心碎成什么样？
　　越想，越觉得善良纯朴的公公婆婆太可怜了。
　　越算，越觉得这笔钱必须得出。
　　小雯的钱打过来后，我连同自己支付宝里的四千块，一并转给了老刘。
　　七万是公公的药钱，三千五是儿子的学费，剩下的五百元，我对老刘说：＂去好好搓个澡、剪个头，你看你现在邋遢的，都不帅了。＂
　　那天，老刘看着账上的数字，对我说：＂老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我笑他：＂那就以身相许吧，哈哈哈。＂
　　笑过之后，心里又酸又暖。
　　事实上，多事之秋、被老小指望的中年夫妻，不彼此搀扶，我们还能指望谁呢？
　　15
　　公公终于吃上了靶向药。
　　更吃下了小儿子、儿媳舍得为自己一掷万金的定心丸。
　　唯一让他们寒心的是，自从公公出院后，他们的大儿子就从来没露过面。
　　生怕来了，父母会让他倒房子、给钱。
　　每次提及大哥，老刘也是火冒三丈，我更是气得牙根痒痒。
　　一个周末，婆婆让我们陪她去归元寺上香。
　　到了寺院，买了香，78岁的婆婆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小声祈愿。
　　她祈祷公公早日康复，祈祷我和老刘工作顺利、身体健康，祈祷孙辈平安顺利。
　　一炷香还未燃尽，婆婆突然双手颤抖，泪流满面。
　　站在一旁的我和老刘赶紧走过去，想把她扶起来。
　　结果，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们，说了一句：＂我还想给你大哥请个愿……＂
　　说这话时，眼泪是直接从她眼睛里滚出来的。
　　老刘见婆婆哭，顿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直接冲出了大殿。
　　我拍着婆婆的后背，对她说：＂妈，您请吧，不着急，慢慢来。＂
　　于是，婆婆重新正襟跪好，哭泣着请愿：＂希望我的大儿子早日自食其力，夫妻和睦。＂
　　这就是天下母亲，哪怕被孩子伤得体无完肤，依然盼他平安顺遂。
　　看着那三跪九拜的婆婆，我怎么也没能忍住自己的眼泪。
　　16
　　从寺院回来后，老刘的心情很差，心疼自己的妈，为此足足骂了他大哥半个多小时。
　　我安慰他：＂大哥没学历没能力，要是有钱有势，他很可能也慷慨大方……＂
　　这话，老刘不认。
　　他说：＂我们也没钱没势，你还跟爸妈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呢，你都做了啥，他都对父母干了些啥。＂
　　老刘越说越气。
　　从此，大哥绝对是他的禁区。
　　偶尔公婆不小心提及，他的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
　　17
　　那天，找家里的房产证时，我在证件档案袋里，翻到了儿子的独生子女光荣证。
　　当时拿出来，心下觉得这东西挺古老的。
　　如今都提倡三胎了，而我们居然还有这证件。
　　然后，就心头一动。
　　下楼，照着光荣证的格式，给老刘也做了一张。
　　老刘下班回到家，我把这红彤彤的证件递到他手上，对他说：＂这是你的独生子女证明，以后，你就当爸妈只养了你一个儿子。＂
　　拿着那个证件，老刘啼笑皆非。
　　问我：＂你怎么还替他开脱？你就不觉得他可恨吗？你就真的能想得开？＂
　　我说：＂恨啊，恨死了，可是，我就劝自己还好你们兄弟不一样。咱这个岁数，被两头指望着，想不开就伤身，伤身就是伤钱，伤钱就会引发中年危机……有钱没钱，账得会算，放下放不下，都得放下！＂
　　老刘听了，拍拍我的手。
　　中年夫妻的这个动作，简直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18
　　这，就是我和老刘平凡夫妻的人到中年。
　　关关难过，关关都得过，再多的意难平，也得平。
　　这是对人生的妥协，也是对自己的小放过。
　　这辈子，我们大概率没什么大的成就，也为社会做不出什么大的贡献，只能守着我们的小家，照顾好生我们的人，养好我们生的人，过一份有家回，有人等，有饭吃的小日子。
　　PS：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循环播放着毛不易的《平凡的一天》：每个早晨七点半就自然醒，风铃响起又是一天云很轻，晒好的衣服味道很安心，一切都是柔软又宁静……
　　于是，敲下最后一行字时，我发现自己哭了。
　　有些人，有些事，会以最真切最诚恳的样子，提醒你：万物可爱，人间值得。
　　这首歌，送给每一个平凡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