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冰浴火的冻豆腐 作者:赵雁明 有人说,人对美食的认知,有如烟火人间里的少男少女,非常讲究一见钟情,所以有了一句俗语,叫做饮食男女。有人说,美好的生活,都是从美食美味的追求开始,然后才是里面的人情和人性,才是对美味佳肴的赞不绝口,从津津有味,到齿颊生香,美食美味,给人带来的幸福,太多太多了。 有些美食,让人百吃不厌,让人时常去想,让许多人去想,让那一大片地域的人都念念不忘,比如东北的冻豆腐,就是体现着一见钟情,也愿与它厮守一生的食材。自从有了冻豆腐,一代又一代的东北人,不完全是代代传承人,也包括更多更多后来东北的,都把冻豆腐的味道,像种子一样种在基因里,从此不离不弃爱上它。 东北人吃豆腐,无论是干豆腐(类似南方的千张),还是白豆腐(大豆腐),都是讲究一个字,造!(吃的过瘾不限量),东北没有南方的"豆腐饭"之说,吃豆腐就是一个随心所欲,想吃就吃,也没有尖椒炒干豆腐代表东北之说,随心随性,你想尖椒炒,你想大酱拌,加不加葱丝,放不放新鲜的虾皮,那都是你的事。但有一点,豆腐必须适当的"嫩",必须有地道的"豆腐味",就是入鼻之后想把那味拽到脑髓的豆腐原香。 东北是世界第一的大豆产地,出产着最好的大豆,加上一流的山泉水,又与一流的冀鲁皖豆腐制作工艺不断交织提升,还有最好的的盘锦卤水,就有了遍地的东北好豆腐,滑软爽嫩,百搭皆好,上可入席煎炒烹炸,下可进入寻常百姓的家常炖炒。我没有吃过大名鼎鼎的"扒豆腐"(与扒熊掌同级烹饪),但我吃过海参炖豆腐,那是我同学请我的。无论与谁搭,都能提升豆腐的原味,只有这样的东北特色豆腐,才有资格去冻属于东北的冻豆腐。 进入腊月,关东大地,就是"上冻"了,河水冻成冰,土地冻成壳,天儿是"嘎巴嘎巴"的冷,凡是能冻的东西,都冻成了"冻状",这时也是冻梨冻豆腐的大好时机。选一个风小的晚上,把要冻的豆腐拿到屋外,有帘子铺帘子,没帘子就用炕桌,最好是"下屋"(杂物间)的房顶,也可以是"鸡架"(鸡窝)的上盖儿,略微倾斜,也得架空,然后把买来的白豆腐(大豆腐),一块一块从水桶里"捡"出来,成行成列摆放好,经过一个昼夜寒冷的不断递增,酯白的豆腐内部,就发生了一个纯天然的速冻物理变化,嫩嫩的软豆腐,从里到外都被冻实了,变得坚硬无比,但依然保持着豆腐的低脂清淡低糖和低热量,营养成分没有变化,营养的形式却更加宜人。 东北人家冻豆腐,通常都是按"个"买,那个度量单位,专门用于大豆腐。一"个"单位的豆腐,无论是做干豆腐,还是做成白豆腐,都是以二十斤黄豆为基准,通常的一个白豆腐,大约装在四水桶,若是按照一寸左右的厚度,二寸半见方的豆腐块,大约有一百二十块。冻豆腐时,要么是一"个",要么是半"个"(约六十块),极少有买一水桶的,那样的卖法"没法卖"。只要是自己冻豆腐,基本都是买一"个",人家会把做豆腐过程的豆腐渣,也一并属于你。 豆腐摆放好,手冻得和猫咬的一样疼,你想想,那么冷的天儿,那么冰凉的水,要把一块块泡在水里的豆腐捞出来,还要小心翼翼摆放好,弄不好,手就能"粘"在桶沿儿上。冻豆腐的过程,这个摆放的过程最难受,豆腐摆完了,手和手腕也都冻得通红。嘀嗒嘀嗒的泡豆腐水,也会顺着帘子淌,然后冻成冰溜溜。鲜嫩的东北大豆腐,此时其中的"豆腐味",也会顺着那冰凉的冰水溢出来。虽然耗子冻得不出洞,但猫也喜欢那美美的"豆腐味",搓搓手,倒掉水桶里的水,就在那寒冷里"看猫"。 "嘎巴嘎巴"冷的天儿,一会儿功夫,酯白的豆腐,就冻"绷皮儿"了,然后表皮由脂白变淡黄色,再然后,大约半个多小时,就不怕猫踩猫抓挠了,然后就是回屋等。腊月里的冷,夜里冷的急,午夜到凌晨,冰"炸"冰"裂"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咔咔的,咔咔着,冻在屋外的豆腐,此时也开始"膨胀",这是因为水的神奇,冰点之后就膨胀,豆腐里的每一滴水分,都在寒冷的加剧中,四面八方膨胀着,挤兑着,也把豆腐里的植物蛋白,都冻成了蜂窝状,那样的蜂窝,更易于烹调,也更易于降脂降糖。豆腐变成冻豆腐,看似很简单,玄机却大变,它更能让人入魂入情,吃过之后,就再也忘不掉。 从零下十来度,逐渐冷到零下十几度,甚至更低,豆腐内的水分,有一部分冻成了冰,有一部分,生生被冰挤出来,酯白的豆腐,慢慢变成象牙黄,淡淡的,却越来越硬,先是从外面往里,然后又由里及外,活生生把豆腐里的脂,硬挤出来许许多多的蜂窝,那细密的蜂窝,又与冰完整成一体,脂里有冰,冰里有脂,邦邦硬,硬邦邦,砸不开,摔不烂,如果拿它去抛去击打,简直就是一方硬"砖头",这样的冻豆腐,就是冻好了,把它们一块块从帘子上敲下来,装在大缸里,就能存放放一冬天。想吃的时候,拿几块,放到冷水里,等冻豆腐里的冰都化成水,就成了海绵般了,利用纯天然的寒冷去冷冻,吃之前用凉水让其自然化开,就是冻豆腐烹饪过程的基本要求。 那个使用凉水把冻豆腐化开的过程,东北话叫"缓"(音欢),"缓"是保持原味的重要环节,务必是常温常压下的凉水,那样能把冻品,从里往外化掉里面的冰,"化"开的冻豆腐,才是所说的百搭冻豆腐,冻豆腐化好了,挤出蜂窝里的水,这时的冻豆腐,俨然一块海绵体,蓬松又Q弹,就是这蓬松更易于吸收菜肴的味道,就是这Q弹,更有利于吸收和消化,吃着有"嚼头",吞咽嘴生香,从里到外都是爽 。 它的美,它的爽,它的能生香,都来自它本身的这个沐冰的过程,经过敦敦实实的冻"透",能变冰的水,都从里到外出来了,不光出来了,顺便把其中的磷脂,均匀挤成蜂窝状,就是这个看似简单的物理变化过程,却让冻豆腐生了"翅",长了"膀",又多了"七十二般"的变化,它与荤素食材的配合,更加互赢了。汤浓它吸汁,汤寡它凝脂,就连它与白菜炖,都能炖出乳白的汤汁,它与酸菜粉条炖,它与土豆白菜一起炖,它与排骨或者五花肉炖,都是东北人家的家常菜,寒冬腊月里,全凭冻豆腐福佑人。 冻豆腐的最简单炖法,是与大白菜组合,它是母亲的拿手菜,它是孩子们的最爱,寒冬腊月吃顿它,全家人的热情都展开,热乎乎的饭,热乎乎的白菜炖冻豆腐,屋里的热气腾腾,与屋外的寒冷差异,让人心生满足和感恩,烂乎乎的白菜,筋道道的冻豆腐,还有复合出来的芳香与甜美,吃得爽,浑身上下都舒服。其实这道菜做法,非常简单,锅中倒油烧至八成热,放入葱姜蒜爆香,放入白菜炒5分钟,放入冻豆腐,加入肉汤,再加盐、酱油、水,炖10分钟,连同汤汁一起起锅。冻豆腐浴火的过程,更喜欢肉,更喜欢海鲜,排骨海参或鲍鱼,都能与它走的近,就连墨(鱼)或海米,也都愿与它来结亲戚,据说东北菜的最高烹饪方法是"扒"(音pa),"扒熊掌","扒鹿筋","扒海参",这个扒里面,就有扒个冻豆腐,登得庙堂上,也入寻常百姓家。它来咱家时,当然是入炖,炖酸菜,炖点它加马莲粉,还可添加五花肉,大棒骨,凡是你有的,都可以炖其中,蛤蜊青虾或海米,它谁都不排挤,各种鲜香遇到冻豆腐,俨然美食美味里有了催化剂,香更美,味更浓,越吃越想吃,山南海北隔不断,就连梦中都能流口水。 提起冻豆腐,最遗憾的人里面,一定是有我的,大学毕业以后,就以苇塘和闾山为圆心,生活工作的半径,多年都是超一千五百里以外,隔着黄河长江,真的闻不到冻豆腐美味了,闻不到也罢了,偏偏同样来自白山黑水的同事,总是提起冻豆腐的美,总是勾起冻豆腐瘾,比比划划的,不勾出你的酣喇子,不带住嘴的,回忆得那个仔细呀,时间地点都有的,二处的三段,那年住在沟帮子,巴掌长的大对虾,一棵大白菜,冻豆腐,马莲粉,炖出来,那个香,越说越让人难受,越说越让人想家乡。那时候,多想一步越过太行山,然后直奔山海关外?飘泊异乡的游子,至今依然最想的里面,总有冻豆腐。每次过年若回家,总是跟妈说,我想吃酸菜炖肉里面冻豆腐,想它就像想妈一样,梦过也哭过。 冬月冷,腊月里更冷,"三九四九打骂不走",寒冷的季节,浴火的冻豆腐,就是一个最好的温暖美食,你可以支一个火锅,也可以"坐"一个砂锅,当炉火正旺的时候,冻豆腐与五花肉,与白菜或酸菜,就是最佳的"姻缘",它的一次"张灯结彩",都会让你的家人欢欣满怀,有肉你就让它与肉结合,有鱼你就让它和鱼配对,实在没有海鲜河鲜,你就让他们与酸菜白菜成亲,无论它与谁亲和,美的都是你的嘴你的胃。其实我最想说的,不是如何吃,我更想让它,插完翅,长上膀,翻个筋斗云,让它的地道味道美,让它的和谐荤素食材,让它的自身鲜与美,一路向南,然后西东,变成千家万户的美味,变成万户千家的放心,可以"闾山牌",可以是"关东"美,变成亿万人家餐桌上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