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是中国第一位大诗人,是中国诗歌史上第一座诗才与个性的高峰。先秦两汉的诗歌是很丰富的,但假如没有屈原,就好像只有平原和丘陵组成的地貌。汉代也有卓越的文士,但创作长篇,用的是文赋的形式,诗歌作为一种体裁,直到建安时代才获得又一次显著的发展。 正统儒士对屈原的批评,代表性的话叫"露才扬己",现在看来,这种批评实为对屈原的赞美。班固,颜之推都持此论,这相当于说,大家都是平庸的,至多耸为小丘,你却异峰突起。这种批评,是对屈原自己讲的"众人皆醉而我独醒"的另一种表述。但一个诗人,如果自我审查,掩藏个性,怎么有机会成为高峰呢? 中国诗歌两大传承,一是国风,二是屈原。国风是众人之作,屈原则以一己之力,从体裁到主题,开创了半壁江山。以体裁为例,国风是四言诗,偶有五言,而民间(如楚歌)已萌生多言诗歌,只有屈原敢突破贵族的写作传统,采民间诗歌为自己的形式。他运用五言,六言,以及变体的七言,使诗句能够容纳更复杂的意义,表达更曲折的感情。没有屈原的奠基,不会有唐诗及以后诗歌的丰富多姿。 "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不足以概括屈原的精神,屈原对人类状态是怀有普遍忧虑的,同时还是个有哲思的人。比如《天问》中对世界本性的发问,不只是形而上学,还是有物理意义的。对屈原的这种精神,后世继承甚少。唐代柳宗元写过一篇《天对》,是回答屈原的,说"鸿灵幽纷,何可言焉",意思是那些事不可知不可说。这是退步。朱子则说,"天地变化,阴阳而已",这一"而已",探索自然的路也就断了。 人们常用"爱国主义诗人"形容屈原。没错,屈原是爱楚国的,无论是作为国家的贵族,还是作为操楚音、服楚服、穿行于楚地草木之间的诗人。但屈原时代,没有后世所谓"中国"的概念,他属于连横一派,反抗秦国的东侵,正如我们不能给他戴上"抗拒统一"的帽子一样,也不宜给他粘上"爱国主义"的标签。 屈原为什么自尽?用今天人的话说,他走投无路了吗?他精神崩溃了吗?我们都不能给予肯定的回答。 端午节起源于上古的祭祀活动,这一风俗的形成与流行,是个很长的过程,与屈原联系起来,则是南朝以后的事情。 对屈原的生平,我们知道的只是汉人(如司马迁、刘向)的记载,汉人不知道的(如屈原的忌日),我们更无从知道。其实汉人的记录也语焉不详,所以后人多有争论,甚至民国初年,疑古风起,还有人怀疑屈原是否真的存在。当然,没有证据支持的怀疑,和阴谋论也差不到哪儿去。 对于我们读者来说,诗歌是自明的,要了解屈原,要纪念屈原,阅读他的诗篇,是不二的路径,是唯一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