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Ian沉迷网络游戏,我一直在等待他的自我醒悟。圣诞寒假正好是我与他可以细聊的好时机。 一开始,Ian为我剖析了进入寄宿高中之后的一些状况。比如,同学们都无一例外地突然发现多出了许多从来没有过的自由,原来的家庭和父母的管束因离家的距离而消失了。他还承认了两个主要问题:首先,自己没办法控制好自己,始终觉得游戏玩一会儿就可以停止的,结果是开始容易收场难。其次,他是一个顾全大局、在意别人的人,宿舍里玩游戏的小团队总是固定在四个人,他描述说:"如果大家都在等我,独缺了我就影响别人了,那怎么可以不打呢?" 面对孩子这样的情面观、"团队意识",我犯愁了。我应该从哪里找突破点呢?如果我只是告诉他,打游戏会影响学习,学习不好会影响前途,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虽然能够理解简单的因果关系,但是他还做不到为了父母描述的一个远大目标来控制自己,乃至自我醒悟。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说上海的某个校外补习学校从美国请来了一位新教导员丹尼,他教一门很有新意的课,主题是"领导力和沟通力"。我了解到丹尼才27岁,是美国著名的西点军校优秀毕业生,去过阿富汗,带过一个连的兵,曾是狙击手。我隐隐感觉得到这位年轻人对Ian会有点儿什么意想不到的影响,可能突破口就在这里。 在Ian回到上海的第三天,我跟他说一起去见一个人。他问我:"去见谁?我认识吗?"我说:"是一位大哥哥,你不认识,我也不认识。 但你可以先听听他的简历。他是西点军校毕业的军官,在毕业典礼上美国前总统亲自为他发了优秀毕业生证书。要知道,每年能接受总统颁奖的业生仅有42名。而且他是以学业成绩第一、体能成绩前四名而获得此荣耀的。丹尼去过阿富汗,当过阻击手,做过总统的护卫队员。 lan听完后惊地问我:"那他到补习学校来干吗?"我告诉他:"教导力和沟通力的实践课。"儿子听完立刻同意去见面,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少年领袖、去见识一位如此酷而且在战场上具有领袖特质的人也是的非常酷的事情。 在学校的走廊,我们见到了丹尼。他并没有如其他老师那样先找到家长的目光来问候或寒喧。相反,他把我看作不存在似的直接走向lan、很有力地与他握手,然后声音响亮地说:"Ian,非常高兴你来见我!" 我们随着丹尼来到他的小办公室,那里除了一张桌子,就只剩下勉强能容下两把椅子的地方。他问Ian:"今天你来见我有什么问题吗?你想了解些什么?" lan很茫然地回答:"我没什么问题呀,是我妈妈让我来见见你的。 "那,妈妈,你让lan来见我是为什呢?"丹尼转而问我。 lan一直喜欢做公益项目,也因此认为自己是这方面的小领袖,我想让他来跟你聊聊领导力方面的话题,同时希望lan能找到一位亦师亦友人的生辅导员( mentor)。" 我在此特别加重语气用了" mentor"这个词。在英语里,mentor可以指学习辅导员,还有更深的一层含义,那就是"人生辅导员"。 丹尼有点儿惊讶于我的回复,可能平时家长都是冲着课程去的,而我对课程却不闻不问。敏锐的丹尼立即进入了人生辅导员的角色,我则退靠在椅背上,隐在了冬日暖暖的午后阳光里。这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下午。 丹尼和lan的对话是这样开始的。 丹尼问,"你今年几岁了,lan?有兄弟姐妹吗?" lan回答:"14岁。我有一个弟弟,他叫Sean。" "你觉得,在你现在的生活里,你对谁最最最重要?" "对我爸爸妈妈。" "是的,你对你爸爸妈妈是一辈子的重要。但在现阶段,除爸爸妈妈之外,你对谁还特别重要?" "没有了。" "你忘了,还有一个人,无论你在或不在,他都在望着你。这个人是你要用一辈子去关注和照顾的,你再想想他是谁?" "没有啊!我不知道他是谁。" 丹尼没有再接着往下说,而是讲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丹尼一家是移民美国的韩裔,他出生在美国休斯敦,有个哥哥。他的父母对兄弟俩的学业要求都非常高。哥哥从小学业就极其出色,无论学习还是生活上的事,都是哥哥教丹尼的。丹尼回忆说,自己就像哥哥身后的一条小尾巴,哥哥高高的身影永远笼罩在自己小小的身体上,好像没有哥哥就没有了自己。后来,哥哥考上了常青藤盟校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他特别高兴,不是因为哥哥有多伟大、多成功,而是因为家里没有了哥哥,自己可以不再被拿来与哥哥做比较了。 哥哥上大学后,丹尼开始思考如何可以超越哥哥,因为哥哥既是自己的偶像,又是竞争对手。最后他决定报考一个比MT更牛的学校——西点军校,去挑战万能的哥哥,因为他发现,考上西点军校的难度远比去哈佛大学高得多。首先,学业要好;其次,体能要好;再次,报考的学生要得到居住所在州参议员的亲笔推荐。丹尼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爸爸,爸爸竟然非常支持他。其实,丹尼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超越哥哥,去一个比哥哥的学校更牛的学校。最后,他如愿以偿。同时,他发现了一个感动自己的秘密:原来、挑战自己、完胜自己的动力来自挑战哥哥的优秀。但是考上了西点军校后,他仔细琢磨发现,自己与哥哥也没有多大区别。 丹尼接着说:"后来,有两件事让我找到了自己。第一件事发生在西点军校读书的时候。哥哥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参加绿色和平组织。我当时大笑着跟他说:"哥,我是要效忠国家的人,我是一名被教导要为国家生、为国家死的西点军校的军官,我是要上战场的人!"第二件事发生在我在阿富汗带队作战时,哥哥又给了我一通电话,说让我去上海帮助他创业。当我第二次拒绝他时,我心里特别激动,因为我在哥哥面前有话语权了。但是,lan,我想告诉你,生命中有这样一个给你带来压力的哥哥,知道有多幸福吗?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地看看你身边的那个小弟弟,他就是你的影子,你对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要帮助他,你的一言一行他都会看到,你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所以你要看管好你自己的言行和决定!" 这时,我已经非常清楚丹尼的引导方向了。 接下来,丹尼迅速地继续开问:"lan,你今年14岁,进了这么好的一所高中,你跟我讲讲,你大学毕业,也就是差不多7年以后当你拿到辛苦挣来的第一个月的工资时,你会做什么?" Ian回答:"我会把这钱存起来。" "你存这钱干什么?" "我存起来,为我未来的家庭做储备。" "未来的家庭包括谁?" "我的太太和我的孩子。" "这想法很好,你已经想到了你未来的家庭。可是,Ian,要知道,你的第一份工资可能非常微薄,你自己还需要付房租,能剩下来的只有一点点钱,那个时候你才20多岁、等到你有家庭和孩子可能还需要再过10年、15年,这一点点钱对15年后的你和家庭是微不足道的。虽然存钱是个好想法,但是有点儿遥远了。你再想一想,你能拿这微薄的钱做点儿什么有意义的事?" "去帮助别人。" 很好的回答。Ian,在你人生已经走过的14年里,当你碰到问题时,你会去问谁?当你跌倒,扶你起来的人是谁?当你生病,给你喂药的人又是谁?谁送你去幼儿园,送你去学校?谁给你买想要的玩具,谁给你买冰激凌,谁给你做饭?这个人是谁?" 儿子立马回头看向了坐在一边静默聆听的我,我当场流泪了。 "lan,你生活了20多年,终于有一天拿到了那么一点儿微薄的工资,这是靠自己的能力赚来的。这个时候你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在过去20多年中最为你担忧、最先与你分享快乐的那个人,你应该为她做点儿事,而拿出这一点点钱是可以做到的。" "对,是的。"Ian坚定地用力点了好几下头。 其实,我完全没有告诉丹尼,Ian目前遇到了什么问题,丹尼也没有直奔问题,他用了两个提问和两个自己的真实故事让一个14岁男孩开始思考:我是谁?我对谁负有责任?我要感恩和尊重的人又是谁? 谈话持续了一个小时后,我真诚地对丹尼说:"听说你在教领导力和沟通力的主题课,lan是否可以来上你的课呢?"没想到丹尼说:"我觉得lan不用上课了,如果他愿意,可以来做我的小助教,帮我给孩子们发讲义,辅导孩子们理解我上课的内容。" 之后的20天假期里,Ian没有睡过一天懒觉。每天早早起床,穿戴整齐地出门,去做小小助教。他中午与丹尼一起吃工作简餐,下午带着辅导卷子回家为明天的课程做准备。我发现他对弟弟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化,他房间经常关闭的门开始打开,以前总爱偷偷钻进他房间的弟弟居然可以明目张胆地挤坐在他的书桌边上,装着与哥哥一起忙着做点儿什么。他俩在一起的样子实在是又可爱又养眼。 lan认真、兴奋地完成了临时助教的工作,他与丹尼也成了朋友,此后每次放假回到上海他都会联络丹尼,一起出去吃个午饭。 我知道,丹尼已成为lan的人生导师,他在用一种不同于父母和学校的第三种力量,为lan带来了变化。这个变化不是通过补习让功课变得更好,也不是通过集训让孩子拥有某种应考的技能,而是在Ian的世界观里植入了一些比学习、比工作更重要的东西。 做一个对家庭负有责任感的人。当孩子理解了他对别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时,他自然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生出责任感和约束力。就像老话说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因为穷人家的孩子需要及早对家人担负起责任。 做他人的榜样。Ian意识到自己可能对弟弟造成影响的时刻,就是他了解自我行为的价值和作用的开始。孩子的自尊心和荣誉感是他们向善、追求优秀的原动力。 用别人的优秀挑战自己。看见他人的优秀,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Ian回学校后,虽然还继续打电脑游戏,但程度已减弱了至少五六成,毕竟一个习惯的戒除是需要时间和毅力的。我选择继续等待,因为我坚信纠错必须从孩子的内心开始,只有他的心变了,他的眼睛才会看到新的方向,有了方向,步子オ会迈开、迈准。作为母亲,我要做的,就是为他找到下一个丹尼,不断发现来自家庭和学校之外的第三种力量。 或许,你也可以这样想想: •孩子的成长不仅位需要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更需要家庭之外的人和事来促进、影响和孵化。为孩子找到一位可以聊天、谈心的人生辅导员,就把他领到了一位亦师亦友的人生导师面前。 •让孩子的身心感受自由,就得允许他们犯错。父母该做的就是准备好等孩子犯错之后,能指点他找到一位可以谈心、可以帮忙的人生辅导员。 人生辅导员可以是孩子身边任何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可以是孩子的一位忘年交,也可以是一位好邻居,更可以是学长,或家族中有着特别经历的叔叔或阿姨。 父母与孩子的"近"是有距离的,与孩子的"远"也是有条件的,我们无法永远"霸占"孩子的身和心,他们必须远行,那么就让我们在他们的周围建立起一个个能量库,等他们需要我们时,可以随时找到能量库,回到能量库取暖或充电,诉苦或痛哭,疗伤或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