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准确的说,我是一名夜班司机,每天晚上6点到第二天早晨6点出车。在这个城市逐渐安静的12个小时里,总会看到那些,白天里看不到的世界。准确的说,是白天里看不到的人和内心。 1.
有一天晚上9点,我在一个写字楼下,接了一个男乘客。男乘客西装革履,很有礼貌。他一上车,就抱着自己的包,有点仰着靠在座位靠背上,闭着眼睛,很累的样子。 过了大概10分钟,他接了一个电话,一直在跟电话那头讲很多心理学的内容,比如如何控制幻觉,解决焦虑的办法等等。 电话打了快20分钟才挂断,我很随意的问他:"你是心理医生?"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停了五秒,说:"不是,电话里是我的病友。" "病了?什么病?" "强迫症+焦虑症"他很小声的回答:"就是总是很紧张很害怕。" "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可能有这个原因,但是真正的症状是恐慌。比如我和我的病友都是,白天没人能看出来,可能忙忙碌碌也不会想太多。到了晚上,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内心的压力和焦虑,甚至是恐慌,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甚至有段时间,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但我感觉你跟你病友讲起道理来还挺明白的,不像有焦虑症的人啊?"我问道 "有句话叫‘道理谁都懂,就是过不好这一生’,我们这种病就这样。我们这种病,就好像沙漠里独自往前走的人,很孤独,很害怕,但一旦有个伴儿,可能什么话都不会说,但一起往前走,恐惧被分担了,就会好很多。我和病友都特别忙,就见过一两次面喝酒,但我们约定,发病恐慌的时候,会第一时间给对方打电话,互相给对方做心理疏导。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方式了。" 小伙子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说:"您看不出来吧,说明我掩饰的挺好,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昨天大家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要我说一句真话。我想了很久,都没敢说,我有这个病。或许,我们这样的人,注定都是孤独的吧。"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看起来和平时上车就跟我神侃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他又开始闭着眼睛睡觉了,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心里会不会难过和痛苦。车窗外的霓虹闪亮,车流滚滚,偌大的城市里,我们都是艰难而孤单的前行者。 2.
有一天晚上,我在机场接了一个女乘客,我问她去哪儿,她一直没说话。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她闭着眼睛,好像刚刚很害怕,突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也不敢说话,但也不知道往哪里开,只能小心翼翼的又问她:"您去哪儿?不然我不知道往哪条路上开。" "去XXX路XX小区。"女乘客小声说了一句。然后紧跟着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就是有点害怕坐飞机。" "那你可以坐火车啊。" "我们这个工作经常出差,需要高效的速度,大家都是飞机,我去坐火车不太好。工作嘛,总要克服一下自己的困难。" "那你可以换个工作,换个不出差的,身体还是第一位的。" "我这个工作还是不错的,除了老出差,但是我家里有两个孩子要养,老人身体也不好,工作不能那么任性的。" "你一个女同志,别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还有老公可以一起分担呢。" "我离婚了。" 我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笑了一下,说:"没关系的,我都习惯了,真的。" 3.
有一年大年二十九那天,我在一个写字楼门口拉了一个女乘客,打扮的很精致,提着一个行李箱,去机场。她上车就开始打电话,情绪很不好,一直在吵架一样,一直在说不回家,你们别过来什么的。 等她挂了电话,我说:"大过年的,别吵架,不好。" 她冷冷的回答:"吵了很多年了。" 我问她:"跟谁啊?这大过年的,你真不回家吗?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她说:"我每年过年,都去国外旅行。我跟家里关系不不好,每年都不回家。" 一句话给我噎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顺着说一句:"关系再不好,过年还是要回去看看的,一年就回去一次嘛。" 她说:"你不知道,我小时候爸妈忙工作,我天天都在邻居家吃饭,自己在家睡觉。我记得那时候我才三岁,自己睡觉害怕的不得了,就开着电视睡。我爸妈回来就打我,说我偷看电视。我长这么大,无论遇到什么困难,身边都没人能商量,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的,特别怕别人欺负我。现在我上班了,他们不忙了,每天都要管我,好像要把小时候的弥补回来一样。我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在,但现在我不需要了,也接受不了他们来干涉和管理我的生活。你可能理解不了,我就像一个孤儿一样,那种感觉,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接不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默默无言的一直开车到机场。下车的时候,她跟我说:"谢谢,新年快乐。" 4.
有人说,夜班司机很辛苦,但我却唯独喜欢看这城市里的夜色。因为在夜里,每个人都会卸下白天的伪装,成为他们本来的样子,辛苦,难过,疲惫,但也是他们最放松最真实的时刻。 作为一个夜班司机,我拉过醉酒的乘客,也送过累得倒头就睡在后座上的年轻白领。很多时候,乘客们会跟我讲他们的故事,有人跟我吹牛,有人在车上哭,还有人跟我分享他们生活里好玩的故事。有句话说,每个人都是一本故事,凝结着各种喜怒哀乐,细腻而柔情,痛并快乐着。我喜欢听每一个乘客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仿佛自己也过着百样的人生。 很多人总觉得夜里的黑太孤单,但其实不是。如果你半夜出来走走,你会发现,这个城市里依旧有很多人在醒着,比如麦当劳里通宵加班学习的少年,路边烤冷面的摊位前,还有很多人在围着;机场的乘客依然川流不息,马路上的车流依然滚滚而前,伴随着满城的霓虹灯下,依然有很多人在为生活忙碌。 而每一晚的夜色里,我最喜欢看的,是开车驶过住宅楼旁边时候,抬头看到的万家灯火。有人在努力加班,有人哭着吵架,有中年老母亲在愤怒的陪读,有年轻的小两口在互相依靠。每一个亮着的窗户格子里,都是一整天的故事。无论怎样的艰难险阻,也无论怎样难过痛苦,夜幕过后,太阳重新升起来了的时候,一切都过去了。 每天早晨五点,无论在哪里,我都开始往家的方向开。我家楼下有一个鸡蛋灌饼的摊位,每天早晨五点半出摊,六点我回去的时候,经常已经排起了长队。摊主是个年轻的小两口,每天早早起床开始挣钱,而摊位前那些睡眼迷离的年轻人,木讷的接过手里的灌饼和豆浆,转身进入了旁边的地铁口里。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无论昨天多么困难与痛苦, 在太阳再一次升起来的时候 每个人又会恢复成神采奕奕的样子 迎接着自己未知但充满希望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