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人民18
十八
天明。 东门城头上竖起了一面白旗，西门城头上也竖起了一面白旗。 敌人宣布投降。 泰兴城解放了！
全城迅速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除了四个城门严密警戒，城内通行无阻。 老百姓自动撤除街头巷口的障碍物，冲洗石板上的血迹。 商店恢复营业，熙熙攘攘，一片热闹景象。 整个泰兴城好象经过暴风雨冲洗，焕然一新，显得别有生气。
俘虏倒挂着没有枪机的步枪，垂头丧气地一批批向城外走去。 一些戴大盖帽的军官，帽檐朝后，低下头，哭丧着脸，在枪刺前面，有气无力地走着。
民兵队长王长春跟着县委工作组第一批进城。 他们在城门口碰上部队押着俘虏出城，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王长春想起国民党这些家伙，打鬼子的时候，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今天想来捞便宜，落到做俘虏的下场，总也算是一种报应。 他横着眼睛对那些俘虏军官瞪瞪，就从旁边擦过，兴高采烈地跑进城里来了。
他第一件事就是找丁秀芬。 按照严家珍给他的门牌号头，在北街找来找去，没有找到。 他非常焦急。 不仅关心她的安全，而且希望找到她一起去找季刚。
丁秀芬早已投入火热的斗争中去了。 她跑到包扎所，看到护理有人，便帮助炊事房挑水。 正当她挑着满满两水桶水向北后街走去，被王长春发现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扁担，兴奋地说：
＂到处找不着你，真把人急坏了。 ＂
＂你怎里来得这么快？ ＂丁秀芬反问道。
＂你赶快把水桶放掉，找季刚去。 ＂王长春说。
＂包扎所忙得很，我这时哪有空去找他。 ＂
＂阿刚答应给我们枪，去迟了就没有希望。 ＂
＂他一个小干部哪来的枪？ ＂
＂他约好我早些进城，一起去找团长。 ＂
＂真的吗？ ＂
丁秀芬听说有希望搞到枪，便什么事也不考虑了。 她想，部队打了这样大的胜仗，找首长讨几支枪，可能有希望。 原来，她打算到敌人的仓库里去拾破烂，就是找不到门路。 阿刚已经想到这个问题，这机会万万不能错过。 她赶忙把水送到包扎所，和医生打了一个招呼，就跟王长春到部队里去了。
季刚一结束战斗就着手整理战斗组织。 他懂得枪已经打响了，便不会停下来。 说不定，下午又要投入战斗，他哪里还记得去跟乡里民兵弄枪呢？
他最伤脑筋的，是他们这个连付出的代价太大。 他嘴里虽无怨言，心里毕竟不舒服。 特别是他心爱的战士，象李成德这些同志牺牲了，感到心痛。 又加上自己消耗的子弹没有捞回来，更是不称心。 但是战斗任务摆在眼前，也就不能闹个人情绪了。
刘得胜就没有他这样的认识水平，气得简直要哭出来。 他们全班十四个同志，除了吴金贵负重伤，还剩下他和李班长。 此外，幸而有个同志护送吴金贵下火线，算是保存下来了。 现在营部给他们补充八个新解放战士，不谈质量，连数量上也不够。 他很苦恼； 特别是他听指导员说，要把二排犯错误的胡明来补到他们班上，简直有些凑数。 他们以后又怎么担负艰巨的任务呢？ 他想起李成德平日那样爱学习，守纪律，战场上又那样勇敢，毕竟有些心痛。 在战场上，他没有时间去想，此刻，不由地两眼发酸，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的旁边坐着几个新来的解放战士。 班长分配他给做工作。 他和他们谈了一会，觉得他们敌对情绪很严重，也就不想和他们多谈了。
但是他又往回想，不争取这些新解放战士，又到哪去找补充。 他勉强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新战士聊起天来。 依据他自身的体验，不是自己亲手抓的俘虏，不是很容易谈得来。 可是由于他缺乏耐心，谈了一会，便跑到排长跟前哭诉道：
＂这些家伙，死顽固，我有些不高兴跟他们谈。 ＂
＂啊！ 你倒不错，＂季刚说，＂如果他们都象老同志一样，还用得着你去做工作吗？ ＂
＂到别的班上换几个人来。 ＂
＂你可算得本位主义典型，＂季刚批评道，＂不好的往别的班上送，自己挑好的，大家都象你这样，不要打破头？ 何况你工作没有做到家，怎么就知道他们不好。 ＂
刘得胜明明懂得排长的话有理，思想上一时蹩不过来。 他不检查自己思想上的毛病，只怪工作难做，一切全推到客观的困难，这怎么能解决问题呢？
＂同志，你应该学学李成德。 你想，他平日是怎样耐心帮助同志的？ ＂季刚恳切地说，＂他已经光荣牺牲了。 我们为了纪念他，就应当以他为榜样，做好自己的工作，把他没有完成的任务承担下来。 ＂
刘得胜被排长的话激动起来。 他不应消极地悲痛，应积极地站起来工作。 他应当踏着成德的血迹，勇敢地前进。 他抬起头正准备回排长的话，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妇女的声音：
＂阿刚，我们跑遍了全城，就没有看见你的影子。 ＂
季刚望见秀芬和长春来了，非常高兴地说：
＂我们正在战斗，哪顾得上去找你们。 ＂
刘得胜并不知道站在面前的妇女就是排长的爱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向排长敬了一个礼，掉转头就走了。
＂阿刚，你答应带我们去找团长，怎里说？ ＂王长春问。
季刚心里很矛盾：这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任务； 可是战斗刚结束，团长的事想来比他更忙，这时去找他，是不是合式呢？ 如果这时不去，等缴获的武器送到后方去了，就会完全落空。 他想，武装民兵，也是重要的战斗任务，不是什么个人要求什里东西，他说：
＂你们等一等，我跟连长说一声，马上来。 ＂
不久，他们从树林里走出来。 虽然看到敌机在头上转，也不去理睬。 他们很快钻进高粱地里，向着团部的方向前进。
一营离团指挥所，只隔一片高粱地。 他们看到炮兵连的骡马已经上好驮架，好象准备出发。 季刚担心团长走了，连忙催促说：
＂你们快点跟上。 ＂
饶团长并没有走，也没有睡觉，正在一间独立的小草房里，架起新缴获来的美式收音机，收听新华社播送胜利的消息。 门外树荫下，坐着一大批戴大盖帽的国民党军官。 他们一个个低垂着头，好象没有脸见人。 警卫班的战士，端着加拿大的冲锋枪，站在旁边，严密警戒。
丁秀芬看到这批军官，就想起昨天到林琴瑶家里查户口的那个家伙。 她好奇地一个一个认过去，象在看动物园里的野兽一样，希望把那个家伙找到，问问他解放军攻城是不是做梦。 她终究没有找到，就以讥笑的口吻说道：
＂军官老爷，你们今天可不威风了！ ＂
一个脸孔修长、留着一撮日本胡髭的家伙，横眉怒目地敌视丁秀芬。 警卫员大声对他喝斥道：
＂放规矩点！ 不要东张西望。 ＂
饶勇听到外面有妇女说话，从屋子里出来了。 季刚跑上前去，向首长敬了一个礼。 饶勇看看旁边的妇女，知道是他的妻子，故意开玩笑地说：
＂季刚，你是不是押送俘虏来的？ ＂
季刚满脸通红。 他并不想到团长有意和他开玩笑，只因为自己没有抓到俘虏，感到羞愧。 他说：
＂报告首长，我们这次任务完成得不好。 ＂
＂你们第一个进城，应该得奖，＂饶勇说，＂怎么任务完成得不好？ ＂
＂我们一没有缴到枪，二没有抓到俘虏。 ＂季刚说。
＂别人缴获的，也有你们的一分。 ＂饶勇回答。
丁秀芬看到团长对季刚很客气，便插上去说：
＂报告首长，我们是来请求支援的。 ＂
＂你是哪来的？ ＂饶勇对丁秀芬笑着说，＂军队靠老百姓支援，我们能支援你什么？ ＂
＂我们乡里民兵，没有一支步枪。 ＂丁秀芬回答。
＂你未免有些夸张，＂饶勇说，＂怎么会没有一支步枪？ 你是哪个乡的？ ＂
＂黄桥丁王乡。 ＂丁秀芬回答。
＂啊！ 我懂啦，＂饶勇说，＂季刚是不是在闹本位主义？ ＂
丁秀芬对季刚望望，又望望长春。
季刚连忙把王长春推上前去，说道：
＂他是我们乡的民兵队长。 ＂
＂她呢？ ＂饶团长对丁秀芬望望。
＂她是刚从城里回来的。 ＂季刚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们叫你不要急，对了嘛。 ＂饶勇高兴地说，＂她会使枪吗？ ＂
＂会一点点。 ＂丁秀芬笑着回答。
＂这很好，到季刚排上当娘子军。 ＂饶勇开玩笑地说。
＂首长说话算数，我就报名。 ＂丁秀芬认真地回答。
＂你报名，也得经过地方政府。 ＂饶勇说，＂今天，你能拿几支枪，先拿去再说。 ＂
＂请首长多给几支。 ＂丁秀芬请求道。
＂你有多少气力挑多少。 ＂饶勇说，＂季刚，你去请军需股长来。 ＂
季刚很快把军需股长请来了。
饶勇当面交代发给丁王乡民兵十六支步枪，每支枪配三排子弹。 丁秀芬深深被饶团长的慷慨支援所感动。 她过去对主力部队一向有好感，但从来还没有象今天这样感受深切。 她恭恭敬敬向团长鞠一个躬，说道：
＂谢谢首长！ ＂
＂你不要谢我，这里还有季刚的一份功，也有你自己的一份啊。 ＂饶勇亲切地回答。
丁秀芬满意地笑了。 她兴高采烈地跟着军需股长走了。
军需股隐藏在一片树林里。 缴获来的四门山炮，已经挂在吉普车的后面，准备开动。 地上堆满了枪支、弹药，还有一种象吹火筒似的火箭炮，油漆得金黄，精致而轻巧。 本来，首长批给他们十六支枪，已经很满意。 可是一看到这里的武器，堆积如山，又觉得太少。 丁秀芬埋怨道：
＂阿春，你真没出息，怎里不多带几个人来？ ＂
＂你说得倒轻巧，入城纪律，你懂吗？ ＂王长春回答。
＂入城纪律又怎里啦？ ＂
＂规定民兵不许进城。 ＂
＂你又怎里进来了？ ＂
＂我是跟县委工作组，才捞到进城的机会。 ＂
丁秀芬听他这么一说，幸喜自己早进了城，要不然，还见不到这样一个大场面。 可惜没有碰上昨天那个查户籍的家伙，不然，她真要问问他，究竟谁在做梦。
王长春因为左手不方便，挑着八支步枪和二十多排子弹，感到很吃力。 丁秀芬却轻松地在前面走着，他很羡慕。
丁秀芬回头看到王长春跟不上，停下来等他。 她想到主力打胜仗，他们算是沾光不小。 她说：
＂阿春，你怎么想到要去找首长呢？ ＂
＂这是阿刚的功劳。 ＂王长春说。
＂他不过跟我们跑了几步路。 ＂秀芬说。
＂你不懂。 这是他教我的窍门。 ＂
＂难怪首长说他闹本位主义。 ＂
＂你不要没良心。 没有他的本位主义，我们今后光靠几颗手榴弹能解决问题吗？ ＂
＂不过我们还得报告区队部。 ＂
＂有了武器，什里事都好办。 ＂
＂以后，就要看你的指挥啦。 ＂
＂啊！ 以后就没有你的事？ ＂
＂我们娘儿们，还顶用吗？ ＂
王长春听她这么一说，知道她有意寻报复，便不声不响地挑着枪向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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