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人民20
二十
泰兴战役的胜利,揭开了自卫战争的序幕。
整个苏中战局有如风云突变,大为改观。 蒋介石依仗优势兵力,从天星桥、七圩港、天生港和南通,大举进犯解放区。 其先头部队从天生港渡江,直逼如皋城下。 结果,被我兄弟部队分别包围在宋家桥和鬼头街。 大战已经爆发了。
老虎团的紧急任务:阻止从七圩港渡江之敌向东增援,打破它们东西会师的狂妄企图,保证兄弟部队侧翼安全,争取新的胜利。
政治委员陈俊杰,等饶团长率领二、三营和团直属队去分界布置防线以后,也带着第一营向黄桥出动了。
太阳在满布着红霞的天边沉落,映照得无边的青纱帐象一片金光灿灿的海洋,在晚风中轻轻浮动。 万物沉浸在热烈而兴奋的气氛中,等待黄昏降临。
战士们从一个胜利向着另一个胜利的目标前进,充满着信心和希望。 泰兴战斗的英雄业绩,就象一部壮丽的史册,记载着许许多多英雄人物。 战士们带着崇敬而怀念的心情,议论各个英雄人物的英勇行为。 他们的话儿象河水般畅流不息。
陈俊杰的思想不象战士那样单纯。 他骑在马上,脑子里象个万花筒,不断地变换着各种奇异的色彩。 泰兴的胜利,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接下去,第二步就变得复杂了。 敌人分四路渡江北进,显然是以如皋城作为它们合击的目标。 我们的作战任务,是分头阻击,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敌人一路,以达到各个击破。 他以一个营的兵力,当然不能坚守黄桥。 尽最大的可能,也要设法拖住敌人前进的时间,以便于在分界主阵地上有力地阻住敌人。
啊! 黄桥。 他蓦然想起这个英雄的镇市,又将经受着战争的考验。 日本鬼子进攻黄桥时,他曾经在这里和黄桥人民一起战斗过,有力地打击过敌人。 今天又轮着他和黄桥人民抵抗国民党军队的进攻,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斗争。 为了最后的胜利,将不得不暂时放弃它。 他,作为一个政治上的负责人,应当从思想上指引战士们向着远大的胜利目标奋勇前进!
夜幕渐渐降落到村庄、树林、田野,大地象被包裹在乌绒里,柔和而宁静。 战士们严格地保持夜行军的纪律,谁也不吭声了。 只听到脚步的沙沙声,水壶和刺刀鞘的撞击声,显示出一种紧张的战斗的气氛。
经过一阵急行军,黄桥就象一个黑压压的山峰出现在他们跟前了。 没有灯光,没有人声,也没有骡马的嘶叫声,好象变成一个空空洞洞的躯壳。 老战士和黄桥有着深厚的感情,一想起出发前那种热烈的欢乐的场面,不由地感到一种重大的责任,落到每个人的肩上了。
陈俊杰随着队伍进到镇上,感到一种稀有的平静。 好象整个镇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他们的部队在活动。 街道显得特别空旷,房屋也似乎矮小了。 他停下来向四面望望,开始布置防御阵地。
"政委,面积这么宽,道路又这么多,队伍摆在哪里恰当呢? "一营营长王忠请示道。
"我们不能守面,只能守点。 "陈俊杰说,"南面有河,北面没有路,重点在阻住西面从泰兴来的敌人。 "
王忠遵照指示,立即把部队带走了。
西头的阵地很不利于防守:正面很阔,公路两侧的高粱又深,既不利于观察敌人,又不便于发扬火力。 好象四处都是空隙,真有防不胜防的感觉。
王忠踌躇了。 他是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今天轮着他来阻击敌人,精神上完全陷于一种被动的状态。 他想把阵地前沿的高粱全部砍光,扫清射界; 可是,当他看到这些丰稔的庄稼,又不忍下决心。 他只得去请示首长了。
"你可懂得? "陈俊杰对他说,"毛主席教导我们:消极防御,就是一种挨打的姿势。 你以为扫清射界,就能保证安全吗? "
"毛主席讲的是战略防御呀! "王忠回答。
"你以为战略和战术可以机械地分开吗? "陈俊杰耐心地解释道,"那么,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又怎么解释? 我们既不损害群众利益,又要保证完成军事任务,这才是积极防御。 "
"原则上,我懂得这个道理,"王忠说,"可实际问题又怎么解决呢? "
"懂得原则,实际问题也就好解决了。 "陈俊杰指示道,"你在阵地前沿,多派几个游击小组,不比扫清射界,还能及早发现敌人吗? "
王忠领会了首长的意思,敬一个礼就往回跑了。
陈俊杰所关心的不单单是一个军事防御问题。 从部队这方面来说,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没有多大的了不起; 可是地方上的老百姓就不能象部队这样一走了事。 他想到一排排长就是本地人,应当让他思想上有准备,不然,明天敌人一来,就很被动。 随即,他就去找一营教导员了。
一营教导员叶诚,是一个经过战斗锻炼的知识青年。 勇敢而热情。 在学校里,他是踢足球的健将; 在战场上,他是打冲锋的勇士。 缺点是热情有余,冷静不够。 他多次请求改行做军事工作,又因为他政治原则性较强,一直留在政治工作岗位上。 当陈政委跑去问他战士对守备黄桥有什么思想活动时,他满口回答:
"没有问题。 "
陈俊杰笑了笑。 他知道叶诚的弱点,便反问道:
"假若你的家在黄桥,部队如果撤走,你会怎么想呢? "
叶诚被首长这一诘问,弄得哑口无言。 他不是黄桥人,事实不存在这个问题,当然,他没有去考虑。 经首长这么一提,他想想,本地战士已经不多,也就没有问题。 他简单地回答:
"只有一连一排长是黄桥人,他不会有思想问题。 "
"你这种说法,就有问题。 "陈俊杰带一种批评的口气说,"你没有对他做过任何工作,也没有对他说清楚整个情况,你怎么知道他没有问题? 人的思想象流水一样,不会老停在一个地方。 要是我们瞒着他,把部队撤了,首先就表现对他不信任。 那时,他的思想会怎样? 如果他家里因此受到损失,我看,你的所谓没有问题就会变成大问题。 到那时,再来做工作,就变成马后炮,非常被动了。 "
叶诚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方法太简单了。 他仅仅看到新补充进来的大批解放战士中存在许多问题,急需解决,但没有考虑到巩固干部的胜利信心,是做好战士政治工作的先决条件; 同时更没有想到把思想工作做在前头,才能处于主动的地位。 他以严肃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态度说:
"首长的指示,很正确。 这是我政治上的近视。 "
"看到自己的缺点,固然很重要; 更重要的是立即采取有效的措施。 "
"首长放心。 我马上就去布置。 "
陈俊杰熟悉他的缺点,他更赏识他的优点。 他和叶诚相处,时间虽只有一年多,但从实际工作的考验中,他既能坚持原则,又不隐讳自己的缺点,觉得他可爱。 至于他作战勇敢,也为饶团长赏识。 所以他就成为团里不可多得的好干部了。
区委书记马骏和陈静华就在这时来到陈政委的身边了。 因为天黑,又加上他正在跟人谈话,所以他们站在旁边没有作声。 当他发现马骏来了,便引着他们向街头一家中药店里走去。
马骏对于整个战局,只听到泰兴、宣家堡打了大胜仗,如皋南面又包围敌人一个旅,至于其他方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因此,他看到黄桥镇上只有一个营,感觉有些奇怪,便跑来请示行动方针。
陈俊杰自己打过游击,最能体贴地方工作同志的心情。 他跨进店门,用手电筒照了一照,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一面叫警卫员点蜡烛,一面对他们说:
"马骏同志,你们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
"陈政委指的哪一方面? "马骏反问道,"如果说备战,我们早已有布置。 "
"今天不是布置,而是行动。 "陈俊杰说,"敌人有一个旅已经到了陈家桥,很可能明天早上和泰兴方面的敌人配合进攻黄桥。 "
"那么,我们的行动应当怎样? "马骏问。
"我们的任务是相机阻击敌人。 "陈俊杰说,"你们在拂晓前就得离开这里。 "
"首长这么说,黄桥打算不要了。 "陈静华从旁边插上去说。
"谁对你说黄桥不要了? "陈俊杰反问道。
"那么,我们打了胜仗,为什么还要放弃? "陈静华说。
"我问你,假若一群狼跑到你家里来了,是打狼要紧,还是保护家里东西要紧? "陈俊杰说着对她望了望,"如果不去打狼,只顾保全家里的坛坛罐罐,人就有被吃掉的危险。 狼打掉了,即使损坏一些东西,以后可以置回来。 你说对不对? "
"话是这么说,可是老百姓的思想就是不容易打通。 "陈静华坚持地说。
"首先,你这个老百姓就要通。 "陈俊杰耐心地解释道,"日本鬼子进攻黄桥的时候,我们也放弃过。 以后怎么样? 我们还不是回来了。 你拿这个道理跟黄桥老百姓讲,我相信一说就通。 "
陈静华不作声了。 她的担心仅仅从群众的眼前利益出发,没有从整个战局来考虑,经陈政委这么一指点,她懂得应当先打击敌人,不应当为黄桥一个地方,消耗自己的力量。 她的思想上豁然开朗起来。 便说:
"那我们应当怎样行动? "
"明天敌人的主要目标,是我们。 "陈俊杰说,"主力部队一离开这个地区,艰巨的任务就要落到你们的肩上了。 "
"这个我们早有思想准备。 "马骏坚定地回答。
"你们经过反清乡斗争,我相信,胜利一定属于你们。 "陈俊杰鼓励他们说。
马骏听了陈政委的指示,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说,决心按照县委预定的部署开始行动了。
陈俊杰望着他们迎着黑夜,迈开健壮的步伐向前走去,安慰他们说:
"天黑,路不平,你们好好地走。 不久,我们就会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