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扣，岁月的胭脂扣

　　雨天，听着雨落的琳琅声，突然想起老家那瓶纽扣。
　　在我家窗台一堆小瓶子中间，那只装纽扣的瓶子算是比较大的，圆圆的肚子圆圆的瓶口，盖子盖得很严实，看上去很有守口如瓶的感觉，也是，如果瓶子能开口说话，那得讲多少故事啊。
　　在日子贫瘠的旧岁月，一枚纽扣也不容易得到，常常是母亲给我们做好了新衣裳，就费心盘算着给衣裳缀什么样的扣子，棉袄一般是不需要盘算的，从瓶子里找几个扁扁的旧纽扣就行，尽量大小一致，颜色就不要求了，因为棉袄穿在里面，外面的罩衣可以罩住它。
　　新罩衣是要缀新纽扣的，新罩衣是过年过节才穿的，还要走亲戚，缀上缺边角的纽扣亲戚们会数落母亲，缺边儿少眼儿的纽扣去亲戚家对亲戚也是一种不尊重，所以过年过节穿的新衣服，母亲会亲自去供销社买纽扣去，她不买那种适合小子们风格的扁圆的黑纽扣，她最喜欢小动物图案的艳色的纽扣，母亲叫它们＂板板扣＂。
　　印象最深的是绿色的小鸡模样的板板扣，缀在夏天浅色的衣服上，穿上新衣服走出门去人人都夸新衣服好看。板板扣不像平常的纽扣那样光滑，很有斑驳的手感，就算着急上学慌慌张张穿衣服也不会系错纽扣，小鸡图案的板板扣要稍微费点力气才能送进扣眼里去，不像扣平常的扣子那样麻木。
　　姐姐的衣服小了我穿，我穿的衣服小了给妹妹穿，到妹妹这儿衣料就洗得很软了，有裂口也过时了，只能打夹纸做鞋子。每一件衣服在淘汰时，母亲从没有把它们当废弃的物品使用，纽扣都是认真剪下来存放到了盒子里，等做衣服的时候接着用。
　　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家装纽扣的那个盒子就快满了，平时放在窗台上，只要用到纽扣，母亲会招呼我们把盒子拿来，我们一扭身就把盒子拿到了在门口盘着脚做衣服的母亲面前，仿佛那装纽扣的盒子是家的一部分一样。
　　别看庄稼人喜欢双数，纽扣缀得多是单数，大人的衣服缀五枚纽扣，孩子的衣服小，缀三枚纽扣，最上面的那枚纽扣一般也不系上，就是个样子，下面的纽扣可得缀结实了，缝的线少了纽扣就容易掉，常常看见伙伴低着头找纽扣，我家的纽扣很少掉，线磨断两根快掉时，母亲就把那枚垂头丧气的纽扣重新缝好了，即使偶尔掉一枚找不到了，愧疚的反而是母亲，她说要是自己多缝几针就好了。
　　母亲给衣服缀纽扣时会喊我们帮忙，她从盒子里找出一枚旧纽扣来，叮嘱我们找到另外一模一样的四枚。看着那么多纽扣，我就问母亲：万一盒子里没有呢？母亲肯定盒子里有，她会说是从什么样的衣服上剪下来的，还会说起那件衣服从新穿到旧的来龙去脉，甚至和谁一起作伴买的，是什么样的季节从哪个集市上买的，有关那件衣服的往事一股脑都提了出来。
　　盒子的质地可能是不透明的一种塑料做的，从外面隐隐约约可看到纽扣的颜色，多是黑色的纽扣，如果想找得快些，要倒在地上才行，为了防止纽扣滚远了，就铺上一块布，倒出一个小＂山丘＂来，用手铺平，布上薄薄的一层全是纽扣了，我很快就从中找到了母亲指定的纽扣。母亲有时也征询我的意见，如果是我的衣服，母亲会把我喜欢的纽扣缀上。
　　母亲用旧纽扣也能哄我们开心，不一样颜色的形状大体相同的纽扣，母亲会用和衣裳相同的布把它们包起来，就是用裁剪衣服的下脚料紧贴住纽扣缝好，这样看起来纽扣就一样了，因和衣服一个颜色，看上去仿佛是衣服结出的花苞，是真正天衣无缝的感觉。
　　盒子里有大大的孤零零的一枚纽扣，似乎是无处用了，母亲会把它缝在我们衣服的口袋上，只图个时尚，只图和别家的孩子不一样。那样的纽扣自然带给我们好心情，走起路来不知不觉就双手插兜，看见乡亲就不知不觉摸一下纽扣，乡亲自然夸赞：看你娘巧哩，把你们打扮得光光堂堂哩！
　　我们渐渐长大了，生活也渐渐好了，天真的板板扣也用不到了，母亲从没有丢弃它们的意思，它们依旧依偎在盒子里。随着生活水平提高，的确良、涤纶料替代了棉布，纽扣自然不合时宜了，母亲会买和衣服料子般配的纽扣，像我的红的确良上衣缀的是小白纽扣，十分雅静，避免了缀红纽扣显得撞色，也躲开了缀绿纽扣显得傻气。
　　母亲的衣服一直没有缀过新纽扣，有时缀旧的，有时她自己做纽扣，她把细布条缝成细绳绳，再把细绳绳挽成布花，母亲叫它们盘盘扣的，和旗袍上的纽扣一样。
　　母亲给我的孩子做棉衣，缀的就是我最亲切的板板扣，绿色的小鸡图案的纽扣生动得无法形容，时光又回来了一样惊喜，孩子最早学会的单词里一定有＂纽扣＂了，不过，孩子和我们一样，把纽扣叫成扣儿，小嘴儿一张，奶声奶气的一声＂扣儿＂，最美好的岁月打开便无法合上了。
　　纽扣，岁月的胭脂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