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故乡情

　　四月中旬，故乡的槐花还没开，梧桐花的紫色是绿色之外最醒目的颜色，再就是路边的蒲公英了，或开着玲珑的小黄花，或打着绒绒的小白伞，看见就觉得无比亲切。天出奇地晴好，顺着故乡的巷子走走，却不知不觉奔了村南方向，奶奶老家就在村南沟北岸，骨子里感觉村南更亲一些，虽在村北那个家生活了近二十年，还是抵不过对村南的感情。好几个巷子可通往村南，我还是选择了经常走的小巷子，经过木匠大脏家，他家门口还是老样子，只是门锁着。记忆里大脏一家都爱干净，特别是他的弟弟，经常拿着扫帚打扫门前地。他的父亲是文化人，看见孩子们过来，一定要问问学习成绩的。大脏家的对过邻居是狗登家，狗登家有饸饹床，乡亲们年年夏天去他家轧饸饹。狗登家也没有翻新，过道里坐着他的爱人，小木车靠着墙，挎篓静默在墙角，院子里放着废弃的瓮，香椿树影摇曳着疏朗的阳光，黑色的木格格窗户展示着狗登的木匠手艺，置身在静简的小四合院里，仿佛还听得见当年轧饸饹的声音。狗登的爱人今年八十二岁了，思维清晰，我走时把我送出家门，她驼着背，站在阳光明朗的巷子里显得很孤单。可能是近了中午，空旷的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在发印家的碾盘边稍作停留后就前往村南沟。被几辈人推过的大碾盘如今也在岁月里躺下了，推的木杠子没有了，是腐朽了吧，给碾盘搭的棚子没有了，村落里的土坏房子几乎不见了，偶尔没有拆掉或没有倒塌的土房子都不再住人，守候它们的就是大大小小的瓮，瓮曾是装粮食的器皿，现在也悄然走出了家门，没有谁再为积攒粮食费心思，瓮也就成了占地方的废弃物，只能占据在门外一个角落里。路边开满蒲公英，是走的人不多的缘故吧，那坚硬的地皮在风吹雨淋之后，慢慢向土壤的质地恢复，特别是无人住的庭院，隔着栅栏可看见杂草丛生，枝叶胡乱地伸向墙外。站在村南桥，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天地一下子辽阔了，视野一下子明澈了。碧绿的麦田与金黄的油菜花田相交错，清新的风景赏心悦目，沟北岸都是新房子了，房子外是果树，小桃红刚刚掩映在桃叶里，可以想象早几天来是多么美。有的石桥在丛林里看不清轮廓，有的桥面与地面一样平了，好在没被破坏，也有的人家把门前那段沟垫起来种菜，曾经的金水河不再是畅通无阻的沟的姿态了，在慢慢沦为平地。童年时觉得不近的路现在走几步就到了，南台那块地矮了许多，是盖房子的人家挖过南台的土吧，那高高的陡坡还在，那弯曲的小路还在，甚至在村南桥正好遇见一个串村收鸡的贩子，更加唤醒对故乡特有的记忆，过去的光阴真的很素朴。每读古诗，特别是陶渊明的田园诗，我都会把场景设置在去南台的小路上展开想象，源于小路很窄，路边草木旺盛，除了沾湿裤角的露水，路边生长一种叫＂烧果＂的草木，一种灰白的绵软的＂烧果＂长得像放大了几倍的桃核儿，是可以吃的。还有打碗花花，还有，最最喜欢的野豌豆花。路边有几户人家，门前种了菜，路两旁一段段种了油菜花，蜜蜂在花间喧闹，真不知道这一小片一小片的油菜是为了给路人美，还是为了结豆荚。阳光是连日来最暖和的一天，远山清晰得几步就可以走到似的，那些山也很熟悉，我在很多角度欣赏过，唯有在故乡村南这个角度看远山可瞬间回到小时候，那时的眼睛多亮啊，站在村南桥看刻在山上的＂农业学大寨＂五个大字，就像看黑板上的字一样近切。妹妹打电话来提醒我该回去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准备返回堂弟家中，就在回转身的那一瞬，我看见了一户人家依着墙生长的野豌豆花，这是今年春天我与野豌豆花的第一次邂逅，年年都要遇见它的，一年不遇就觉得生命里少了重要的环节。万般爱怜地走近野豌豆花，紫色的明艳的小朵儿摇曳在墙边，它是生长在一个抹着的洋灰墩边上的，墩与墙之间仅有一点点土，野豌豆花就寄养在缝隙里，有阳光与风的眷顾就生长，有房檐滴落的雨点滋润就窜个子。心里边想着明年再来看它边与它告别，走了几步又看见了这户人家菜地边的几簇紫色，也是野豌豆花，故乡真是野豌豆花的原乡，它们生长在这里，凋谢在这里，即使这里盖了房子成了人家的地盘，它们也要坚守，有一点生存的希望也有坚守，这户人家应该也是爱惜花的人家，没有把菜地边的野豌豆花锄掉。过了石桥，过了童年时住过的一户人家，那院子很大，是种过馒头花的院子，我家盖村北新家时，在这个家借住过一年。那时妹妹才一周多，母亲让大脏做了个小地桌让妹妹围着转圈，妹妹转着转着就学会了走路。看见童年最好的伙伴阿惠家，我串门最多的就是她家，她家一到春天，窗台上的碗里就种上了水蒜，她奶奶在小南屋做饭，她母亲在西屋纺线子，阿惠爱美，每次去都看见她在镜前梳头发。故乡的四月中旬是我最疏忽的时间段，因为我对槐花盛开时的故乡印象深刻，这十年来选清明前的一个日子回故乡烧纸，对四月扉页的故乡也熟悉，那时还不见梧桐花开，我这次回家才知道门前的梧桐花是紫色的，以前不留意，这次留意到不仅我家的梧桐花是紫色的，我所看见的故乡的梧桐花都是紫色的。
　　故乡是一本耐看的书，每一页都是很美的，下一章该是槐花盛开的章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