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带二宝在小区里闲逛,遇到一个皱巴巴的老同志,向我打听刘国强家的楼号。 我倒是认识一个叫刘国强的人,是亲戚家孩子的同学。我带着老同志边往刘国强家楼下走,边和老同志闲聊。 我问老同志,你是刘国强的什么人? 老同志说,他是刘国强的父亲。 我吓了一跳,刘国强从小就没父亲了,这个人肯定不是找我认识的刘国强,差点带错了路,耽误了人家的大事。 我说,叔叔,不好意思啊,我认识的刘国强,他爸爸早就没了,肯定不是你要找的那家,不好意思啊,别的刘国强我也不认识,耽误你的事了,你再去问别人吧。 老同志拦着我,说,你认识的刘国强是不是三十多岁了?长得浓眉大眼大方脸? 我觉得像,可又一想,他们家一直对外说没有爸爸了,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我要是直接带去,刘国强的妈妈会不会生我的气?万一多事给人家找麻烦了,我就成惹是非的人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不管他了。 我说不是你说的那样。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了,老同志在背后"哎——哎——"地喊我,我只管抱着二宝头也不回地走了。 转了个弯,我八卦的心怎么都压不住,只能钻栏杆抄近路赶去刘梅家。 刘梅是我同事,她家和刘国强家不但是一栋楼,还是门对门,刘国强家的风吹草动看得很清楚。 待到十点多,二宝都在刘梅家的床上睡着了,那个皱巴巴的老同志才敲响了刘国强家的门。 刘妈妈开门一看,有些蒙,呆了一会"呯"地碰上了门。 老同志在门外喊:"国强啊,我是你爸爸啊,快开门让我进去啊!" 刘梅说,大白天见鬼了?刘国强的爸爸不是早死了吗? 她一把把我拉开,把门开了一条缝,我和刘梅一起从门缝里看过去。 不一会,又听到开门声,刘国强的声音传来:"这位大爷,你找错人了吧?我爸爸二十年前就死了,我亲自捧着骨灰盒埋到土里的。" 老同志有些激动起来:"孩子,你脖子下有一块伤疤,是我带你炒菜的时候,热油烧伤留下的,我真是你爸爸,二十年前我没有死。" 刘妈妈冲出门来骂道:"二十年前你没有死,这二十年你去哪儿了?老婆老婆你不管死活,儿子儿子你也不管死活!" 老同志低下头,有些愧疚对刘妈妈道:"秀琴,你知道我去哪儿了,何必还问呢?" 刘妈妈声音尖锐起来:"你是为了你的理想活着的,继续为了理想活下去啊!何必现在要回来呢?我们现在活得好好的,让我们继续每年清明去给你烧纸,不是挺好吗?!" 老同志的头低得更低了,小声辩解:"人老思亲,叶落归根,这里有我的根啊。" 刘妈妈恨恨地回家去了,刘国强一头雾水,把老同志拉进家里去了,家门也关上了。 我和刘梅大眼瞪小眼,这可怎么办?哎呀,老同志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活的? 刘梅朝着我做了一个撕脸皮、扔地上、再踩一脚的动作,蹑手蹑脚钻出去,贴着对门家的门,听墙角。 后来的事都是刘梅复述的。 老同志真是刘国强的爸爸。他从小喜欢唱戏,喜欢得不得了。可他的爸爸妈妈不喜欢他唱戏,觉得唱戏是下九流,一直阻止他。他十八岁的时候,他爸爸退休了,让他接班到公司当了炉前工人。 炉前忙碌的生活让他消磨了学唱戏的理想,按部就班地谈恋爱结婚生子,成了小家的男主人。 事情的转变是二十年前,有个戏班来公司慰问演出,他被班组抽调去公司大礼堂看演出。在礼堂里,他遇到了学戏时的小师妹,现在师妹已经是台柱子了。 师妹的出现,一下子打碎了他粉饰的太平岁月,要去唱戏的理想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这次,他已经不是十八岁的毛头小孩子,他非做不可,要为自己活。 那个夜班,他给媳妇留了信,去单位上最后一个班。 那夜,公司的钢水包发生了漏钢事故。现场是一大片烧红的钢水,炉前工值班室也被钢水融化了,连一片玻璃都没有留下。 他从此没有了音信。 所有人都以为他被钢水融化了。 通过双方协议,公司让刘妈妈接替他成了一线工人,还负责养刘国强到成年,又提前给他们孤儿寡母分了一套福利房。 十来岁的刘国强捧着一个空骨灰盒,埋葬了父亲。 这二十年,老同志一直在剧团唱戏,跟着剧团风餐露宿,四处奔走。 最近,老同志嗓子受损,再也不能唱戏了,所以,才从剧团出来,四处打听老婆孩子家,想要回家安享晚年了。 我和刘梅简单地在她家吃了点午饭,时刻关注着对门的情况。 一直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星星月亮都出来了,刘国强家都没有开门,看来,老同志是顺利回家了。 我和刘梅还为刘国强感到不值得,刘国强小的时候需要爸爸,爸爸却在追求自己的理想,现在刘国强娶妻生子,能养家糊口了,爸爸又凭空出现,要求安享晚年了,怎么算,这个老同志都是不负责任坐享其成的人渣。 过了几天,刘梅给我打电话,说老同志被刘妈妈赶出门去了,刘国强带了一床被褥追出去,把老同志安置在刘梅老公的职工宿舍了。 我说,不对啊,前些日子不是好好的吗? 刘梅"嗤"地笑了,那个老同志,二十年里不仅在追求自己的理想,还把二十年的收入都拿来养了师妹家的孩子。最近好像师妹出车祸没了,师妹的孩子就把师妹和她原配的老公葬在一起了,顺便把老同志扫地出门,让他找自己亲生的儿子去。刘妈妈知道了这件事,想起来自己一个人带大孩子多么艰难,老同志却在给别人养孩子,气坏了,就把老同志赶出去了。刘国强怕老同志想不开,就把老同志安置在刘梅老公的职工宿舍去,时常去看看他,时常给他零花钱,让他去职工食堂买饭吃。 这世道,每个离奇的事件,不是和钱有关,就是和情有关,婚外情也算情,亏得我当初还敬佩他为了理想可以抛开一切呢,原来还是没有例外。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已结束的时候,刘梅又打电话来了。 老同志过世了。 刘梅说,刘国强喊她老公帮忙料理老同志的后事。这次刘国强亲自联系的殡仪馆,亲眼看着火化,亲手捧着埋到老家的祖坟里。悄悄的,没有办葬礼。忙完这些事,刘国强去收拾职工宿舍的遗物,发现老同志留了一封信,说他得了喉癌,日子不长了,就想来看看孩子过得好不好,现在他可以放心的去了。还给刘国强留了一个银行卡,具体金额不知道。 反正,刘国强收拾完遗物回家后,他们家传出来压抑的哭声,半夜了,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