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唐代四大女诗人之一,对于鱼玄机,世人的争议很多。明代戏曲作家黄周星在《唐诗快》中评论鱼玄机的《赠邻女》:"鱼老师可谓教猱升木,诱人犯法矣。"教猱升木常被用来比喻"教唆人干坏事",因此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而孙光宪就没那么委婉,在《北梦琐言》中直接骂鱼玄机"乃娼妇也",用词粗鲁,放到现在应该属于屏蔽词汇。 只有明末诗人钟惺给她说了几句好话,在《名媛诗归》中称赞鱼玄机为"才媛中之诗圣",想想诗圣杜甫在诗坛的地位,这评价着实不低。 不管是夸还是骂,这都是文人的一面之词,历史上对鱼玄机并无正史记载,唯有后人支离破碎的寥寥数语,实在无法构建完整真实的"鱼玄机"。 我们不妨把历史的时钟再往回拨动一些,回到唐会昌四年,回到长安平康里,寻找鱼玄机成长的印记。第一篇章:家有才女初长成 鱼玄机刚出生时叫幼微,字蕙兰。这名字很好听,比起当时城乡结合部很流行的诸如李点点、张佳佳之类的"叠字名",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这应该感谢鱼幼微那位有文化的父亲——一个多年考不上公务员的落拓士人。鱼幼微的父亲饱读诗书,但是一生功名未成,就把心血倾注到自己的女儿身上,每天监督她吟诗作对,看来从古至今的父母都是一样的想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 当时的邻居都笑话鱼老爹:女儿教得这么聪明有什么用?一来不能考功名,二来女子无オ便是德。但如今再回望这些讥笑,无论后人如何评价鱼玄机,起码她的名字得以流传千古,对比邻居家那些早被遗忘在历史长河中的孩子,高下立判。 在父亲的栽培下,年幼的鱼幼微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加上颜值又高,京城的文人骚客对这位小姑娘很感兴趣,地位好比如今的网红女主播。 当然,鱼幼微那时候没有经纪公司,加上父亲早逝无法拼爹,她不得不和母亲做些针线活勉强度日。第二篇章:情窦初开之爱情导师温庭筠 在众多欣赏鱼幼微的文人中,就有花间词派的鼻祖一一温庭筠。他看了鱼幼微的诗忍不住上门来拜访,看看这位小姑娘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 温庭筠买了水果篮,多番询问,几经转折,终于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找到了鱼幼微一家,温庭筠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井以"江边柳"为题,请鱼幼微来段 freestyle。 才华横溢的鱼幼微果然没有让温庭筠失望,略加思索就作诗《赋得江边柳》一首: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这首 freestyle的遣词造句、平仄音韵以及意境诗情,都是难得一见的上乘佳作,那些文人想破头颅而不得,却被眼前这个小姑娘信手拈来,这让温庭筠刮目相看。 温庭筠万万没想到,在这片破败狼藉之中,居然有如此亭亭玉立、才华横溢的小姑娘,这极强的反差让他大为感慨。从此以后,温庭筠经常出入鱼幼微家,为小鱼幼微指点诗词,并提供一些经济帮助。 他对鱼幼微十分疼爱,但这感情一直控制在师生、朋友的正常范围内,从不越界。但鱼幼微这个小姑娘又怎么能像年长的温庭筠一般压抑感情?情窦初开的鱼幼微早就把一颗心系在温庭筠身上。 她写了一首诗《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内含的情意和冬天雪地里的红裤衩一样醒目,诗歌老炮儿温庭筠怎么会不明白?但是温庭筠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要跨出这一步为好,依然以师生关系和鱼幼微相处。 细思这段感情,着实让人感动。温庭筠虽然是婉约派诗人,但是他的长相一点也不婉约,丑得一看就知道是实力派。 因此,爱上温庭筠真的是需要勇气的,鱼幼微看上的是他的才华和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借诗大胆表白,想让温庭筠"再靠近一点点就让你牵手",但是温庭筠非但没有靠近,反而走远了,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让鱼幼微很难过。 但错误的感情没有开始,从某种角度来说可能也算一件好事,如果一段感情开始了又不得不终止,这才是最伤人的。年幼的鱼幼微,很快就会明白这一点。第三篇章:受尽情伤之官二代老公李亿 某日,温庭筠在家无事,突然听见敲门声,来者是江陵的名门之后——李亿,他这次赴京是为了继承因祖荫而获得的左补阙官职,俗称"官二代"。 李亿初来乍到,当然要和长安城的官宦们一起吃个饭洗个脚,联络一下感情,方便以后官官相护。这天就轮到拜访温庭筠了。李亿一番瞎逛,在温庭筠的书房里看到了一幅字迹娟秀的诗,你猜猜是谁的?当然是女主角鱼幼微的啊。 李亿看了这首诗以后十分激动,脸色泛红,问温庭筠这是谁写的。老道的温庭筠自然明白李亿的心思,加上他觉得鱼幼微跟了李亿这个贵公子肯定不是坏事,就顺水推舟,撮合两人在一起。 其实,有很多人都跟鱼幼微求过婚,但是鱼幼微认为他们都是图自己的姿色,唯有李亿是因为才华爱上自己,因此即便对方已经有大老婆了,她也甘愿为了爱情,当个小妾。 阳春三月,长安繁花似锦,15岁的鱼幼微穿着嫁衣坐着花轿,来到李亿的府邸,与新婚丈夫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但世事就是这么凑巧,鸳鸯总是被棒打的。 别忘了李亿还有一个原配夫人裴氏,她见丈夫去了京城就不理自己了,自然打翻了醋坛子向老公施压,李亿只好去江陵接大老婆来京城。 通情达理的鱼幼微独守空房,而李亿也一刻不停,快马加鞭回到了江陵。尽管李亿再三斟酌言辞,但他的原配裴氏知道真相后还是怒了,居然在外面养小三,而且是个穷苦出身的臭丫头! 裴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鱼幼微,甚至把刚见面的鱼幼微按倒,喊人用藤鞭毒打了一顿,然后又再三逼追,让丈夫写了休书,将鱼幼微扫地出门。 你可能会问这个裴氏到底什么来头,脾气这么爆?在当时,裴氏家族是唐代著名大姓,势力遍布京城,李亿在她面前就是妥妥的妻管严。 大老婆下了死命令,李亿立马就怂了,要前途不要美人。但他作为第一男主角也好歹继续挣扎了一番:表面上和鱼幼微分开了,实际上私下找人安排了一个道馆——咸宜观,让鱼幼微暂住。从此,鱼幼微入观成了道姑,并取了"玄机"的道号。 "小薇啊,你忍一忍,过段时间我就来接你。"这个场景真的太熟悉了,唐代的杨贵妃不也是被送去当女道士吗?不过杨贵妃运气好点,后来又被接回去了,可鱼幼微就没这么好运了。她左等右等,可是李亿就是不来。 看着这繁花似锦的春天,想到当年李亿娶自己的时候也是这番美丽春色,她悲从中来,挥笔写下《春情寄子安》,开门见山写出自己对李亿的相思苦,最后含情脉脉表达坚信两人的海誓山盟。 如果说这个时候鱼玄机还对李亿抱有幻想,那么李亿举家迁到扬州一事彻底让鱼玄机绝望了。鱼玄机这才明白,这位有情人不会再来,年仅17岁的她便成了弃妇。 冷清的道馆里,鱼玄机看着烛光微弱,月明星稀,有感而发写出千古佳作《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好诗,好诗,没有鱼玄机这样的人生经历,又怎么可能写得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这样的佳句?读这样的诗句,再联想到既得不到无价宝,又得不到有情郎的惨兮兮的自己,你会不会联想到失恋时的自己?第四篇章:看破红尘,放飞自我,图一时之快葬送一生 这个风华绝代、才华横溢的姑娘没有长伴青灯,在写完《赠邻女》后,她看破红尘,不再相信爱情。可是,受尽情伤的鱼玄机似乎在自己的人生路上跑偏了。 她收养了几个孤女成为弟子,写了一张"鱼玄机诗文候教"的红纸告示贴在观外,邀请文人骚客来探讨诗歌。 唐代是我国封建社会中鲜有的较为开放的朝代,女冠之风盛行,女道士固然不乏刻苦清修的人,而借出家以便其交际之自由的却也不在少数,女道土不用受礼教的束缚,自由的身份让地们能够自由地和社会上的士人交流。 鱼玄机把告示贴出门以后,当朝官员前小、知名美女作家温庭筠关门弟子,这一大串头让不少人慕名而来,吟诗作对,夜夜笙歌,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总之长安城的男人们都纷纷拜倒在鱼玄机的石榴裙下。 这样自由放荡的生活持续了好几年,直到后来,她犯下了致命错误,把自己的后半生早早葬送——亲手解决了自己的侍女。 皇甫枚所撰的《三水小牍》完整地记载了事情全部的经过:鱼玄机有个侍女,名叫绿翘,长得聪明伶俐。 有一天,鱼玄机被邀请去参加一个 party,走的时候让绿翘乖乖在家不要出去,如果有客人来就说我出门了。鱼玄机出去玩得很尽兴,到了晚上オ归来,绿翘出门相迎,如实汇报说下午有个名叫"陈韪"的客人来了,听说您不在,依依不舍地驾车离去了。 鱼玄机起了疑心,那个陈韪和自己交好,以前总会耐心等自己,今天怎么就急匆匆走了呢? 到了晚上,鱼玄机越想越不对,就让绿翘到屋子里来审问她。绿翘太惨了,人家孙悟空半夜去师父房间里学法术,结果自己半夜去主人房里受审。绿翘一五一十说了下午发生的事情,说自己真的没有做对不起鱼玄机的事情,可鱼玄机不信,就拿鞭子狠狠地抽她。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被李亿的原配夫人用鞭子打出阴影了,怎么遇到事情这么暴躁呢?可绿翘不是鱼玄机,没那么扛揍,打了几百下不行了,她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索性把对鱼玄机的不满统统发泄出来,然后魂归西去。 鱼玄机看到出了人命就慌了,她强作镇定,把绿翘理到后院,别人问起来的时候就说绿翘趁着下雨逃跑了。之后,鱼玄机依旧夜夜笙歌,好像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般。 直到有一天,一个客人喝多了,跑到后院去撒尿,看到一块地上有苍蝇飞来飞去,驱之不散,仔细看还有血痕,鱼玄机杀人埋尸的事情最终败露了。她被关到大牢之中,很多文人都替鱼玄机说话,结果最后还是判了死刑。 执行死刑那天,没有所谓武艺高强的侠客劫法场,也没有人及时喊刀下留人,更没有人暗中偷龙转凤救下鱼玄机,这个才情俱佳的传奇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写在最后 至此再看鱼玄机的一生,竟惊讶地发现,她的一生与她初见温庭筠时所作诗词居然一模一样:"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曾经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才女,就被情所困,走向万劫不复的尽头。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绕出男人这个怪圈:一时的风流并不代表她就真的看得开,她仍对"一世一双人"充满希望。可同时,她也是一个掌控欲、控制欲较强的人,因为多疑,她生怕错失一个潜在对象而把侍女活活打死。 站在上帝视角、以现代人的思考方式去想她的一辈子,其实真的十分可惜而可悲。古代的妇女远没有如今幸运,纵然有为数不多的女性思想前进分子意识到没有爱情并不会死,寡妇也能过好一生,但可惜唐朝毕竟是唐朝,女性地位较高并不意味着社会能给妇女提供足够多的工作岗位,没有工作就说明经济不独立,没了爱情也没了面包,分分钟饿死街头,女子也便是没有了像顾佳一般跟渣男说不的底气。 鱼玄机短暂的一生仿佛都在泥潭中挣扎,她曾想要抓住温庭筠,曾想要抓住李亿,曾想要抓住更多男人,以为系住这些客舟就能得到幸福,但是最后这些客舟都自顾自离去,这泥潭里只剩下鱼玄机一叶扁舟。她孤独地飘荡,永远也找不到依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