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万事休

　　我最近中耳炎犯了，半边脑袋像挂了一口钟，起站坐卧都有回声。上周有一天我写稿到半夜两点，躺下后脑袋里的钟又灌进了一群蜜蜂，开始嗡嗡嗡。
　　正辗转难眠之时，发现我的外星配偶也睁着眼，原来他想不起客厅的门有没有关防盗锁，正在纠结要不要去看一眼。我说家里养着狗呢，你害怕个啥？
　　外星人听了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跳起来：＂我还是去看一眼。＂等他从客厅打了个来回，床边那只四仰八叉正在打呼的狗，都没见动弹。
　　看来人到中年，还是不要跟狗睡一屋，不然这样的降维打击会突然提醒你，好像活得还不如狗。
　　这话实在不应该从一个坚强的中年老母嘴里说出来，毕竟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活得像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的铜豌豆。
　　但很奇怪，从身体给我反馈和警告的那一刻开始，我对年龄的钝感确实正在逐渐消退。二十九岁的我还觉得，三十岁有什么可怕。可三十岁一生完小孩，我陡然发现强壮如牛的昨天一去不返。
　　原先我是个拥有粗壮大腿的健硕姑娘，家里的飘窗单腿一蹬手不扶墙，蹭地就能站上去。出了月子，我想站上飘窗取点东西，腿一蹬，软了。粗腿仍在，只是时间赋予了它们新的变化。
　　随着35岁的车轮滚滚向前，我愈发觉得，自己怕死得厉害，让人矛盾的是，又非常不愿意去医院。我顺势采访了一下身边的中年老母，发现拥有此种心态的人不在少数。
　　我可爱又坚强的朋友们，正在忍受的顽疾包括但不限于：中耳炎、耳鸣、肠胃息肉、甲亢甲减、痔疮、便秘、静脉曲张、颈椎病、妇科病......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毛病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病不至死，发作起来却让人头秃。而且它们就像会遁地术的幽灵，在你二十几岁的时候全部隐身了，过了某个时间临界点，才会像种子开始发芽，然后在你身体的各个角落上演打击乐。
　　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妇女，又对死亡有种格外的恐惧。我常常看到热搜讨论＂容貌焦虑＂、＂身材焦虑＂，很少觉得感同身受，倒是一看见社会新闻里二胎妈妈半夜刷手机猝死的报道，怕得要死，健康焦虑显然更迫切。
　　按理说，怕死的人，身体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想着去医院。但我们中年妇女不一样，我们怕死，更怕麻烦（也可能是潜意识的逃避心理作祟）。
　　去医院真的太浪费时间了，有时候你请一天假终于在医院瞧上病，最大的收获可能只是一张几天以后的B超单。我有个朋友，因为子宫肌瘤要定期去医院复查，随访了一段时间后，整个人更加烦躁不安，有次居然恨恨地说：＂干脆长大点，一刀割了省事！＂
　　我上次因为中耳炎去挂急诊，折腾到半夜才回家，医生前后看了半分钟，配来的药水使用效果和我从药店买的中成药也差不了多少。
　　生活逼迫我掌握了很多外挂技能，通过长期＂有问题找百度＂的训练模式，我终于成长为一个怕死的蒙古大夫。
　　据不少朋友反馈，她们也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类似症状，像＂甲状腺囊肿会自己消失吗？肺部毛玻璃是怎么回事？乳腺结节该如何防治？＂这样的百度回答，也能如数家珍。
　　还是别学我们，必须承认，这样不好。
　　更不好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愈发觉得中年老母的生活越来越像一副巨大的多米诺骨牌，看着挺规整，其实很惊慌，摆的时候小心翼翼，倒的时候轻而易举。
　　前两天，在我头顶大钟的档口，小孩儿骑车时就非常完美地摔了一跤，下巴底下挂了彩，去九院缝了美容针。
　　麻药褪去的当晚，我活像黑猫警长里的＂一只耳＂（那只因为偷粮食被打坏耳朵的老鼠），灵敏地跟随小孩儿的哼哼唧唧，持续惊醒了一晚上。
　　心脏突突到早上，我觉得自己快猝死了。
　　更让我快要猝死的是，我的配偶从带小孩去医院缝针开始就启动了焦虑的第二重人格，在持续的1-2天时间里，他脸上的表情始终在战斗中的斗鸡、生气的河豚和铁面猫头鹰之间来回切换，仿佛儿子只是他一个人的儿子，从爷爷奶奶到妈妈，都是加害小孩的＂凶手＂，家里的压力值陡然剧增，每个人身上都被迫装上了扫雷探测器，大家看见他就绕道而行。
　　我不知道他在意外面前展现父爱的方式这么与众不同，但他的表现让我一度对婚姻产生了怀疑，我甚至觉得要和一个情绪失控大师走完人生全程可真是太苦了，或许像云南象群那样的母系育儿社会才更科学。
　　最近有个朋友，一面因儿子上学期的数学成绩焦头烂额，一面和配偶就育儿分工的问题僵持不下，同时还要请假去拔罐理疗自己半残的老腰，这么坚强的同志，却因饭桌上配偶的一句：＂这个新发型不适合你。＂顿时觉得人生错付、蹉跎半生，面上虽无惊涛骇浪，但心里崩溃得排山倒海。
　　还有个朋友，前两年突然开悟决定放弃鸡娃转鸡自己，没想到自鸡之路并不顺利，近期遭遇职业瓶颈的她，每天都在跳槽与否的挣扎里浮浮沉沉，倍感困顿......
　　哎呀，真是矛盾啊。
　　明明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乐观向上、坚不可摧来着；觉得自己手提肩扛、能文能武；觉得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厉害起来就跟个逆天改命的哪吒似的，尚有一腔热血迎战生活，自己都佩服自己。
　　但有时候，就是一根白头发、一次胃痛发作、一句无心调侃、一只熟睡的狗，也能让悲伤猝不及防，你对镜抓狂时，自己都要忍不住感叹：＂哎哟，好惨一女的！＂
　　情绪跌到马里亚纳海沟，你看见那个卑微的、焦躁的、狂怒的、失落的自己。
　　怎么办呢？
　　中年老母，丧而不慌。
　　心中默念：人到中年万事休，能赢全靠活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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