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长大？

　　七九年出生，四十三岁，两个孩子的爸爸，十七年教龄的大学副教授，国际班的研究生导师，我要说他还没有长大，恐怕谁都不信，可是我经常怀疑：他还没有长大？
　　＂ 我怎么像有两个老婆？＂
　　暑假时，女儿带院校学生去野外实习，他在家，一老两小，还有研究生要线上辅导，有点忙。特别有天，大小孩要参加机器人比赛前的训练，中饭要送，他忙好中饭，安排在家的一老一小先吃，又忙着装好两大盒的饭和菜，拎着准备去和大小孩一起吃，在门口换鞋时，他突发奇想：＂我怎么像有两个老婆？我一边在小老婆家忙死忙活的，还一边偷偷去给大老婆的孩子送饭。＂我忍不住大笑，六岁小家伙也哈哈地笑，我问：＂你笑什么呢？＂小家伙说：＂爸爸好可怜，有两个老婆。＂他边出门边说：＂所以说老婆不能多，越多越忙活。＂嬉笑着走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
　　周六，他上午去献血，我们从外面办事回来，他已经献完血回家，靠在沙发上，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头有点晕，躺会。＂
　　女儿忙问：＂抽完血你没有吃东西？＂＂吃了，三个包子，一个鸡蛋，一杯豆浆。＂＂你过去献血，也没有这样，这次怎么了？＂
　　他叹道：＂嗨——老了呗。＂＂和你去年输血只隔一年，你就老这么快？＂
　　他说：＂要不，怎么叫岁月不饶人呢？＂＂好像我没献过血似的。＂女儿将信将疑，她进厨房看见垃圾桶里，有一个两百多毫升的空饮料杯子，回到沙发前，见他眯着眼右手托在脑后、左手却藏在身后。
　　女儿轻声叫他：＂把手拿出来。＂他伸右手，女儿提高声音：＂左手。＂她转身喊两个孩子：＂你俩上楼做作业去。＂
　　两个孩子上去了，女儿抽出他的左手，一个两百多毫升的饮料杯抓在手上，饮料已经喝了一小半了。
　　女儿好笑：＂难怪你躺着不动，没想到我们回来这么早吧？露馅了吧？给我。＂
　　＂老婆，老婆。我刚输过血，要好好补一补。＂＂补你个鬼呀，你家族有三高的遗传史、你前年体检血糖、血脂都临界，控制一年多，才好转，你又喝饮料，你忘了？！＂
　　＂我不是刚献血，需要补吗？＂＂来，补。＂女儿把血站发的一盒牛奶、一杯八宝粥、还有家里的那筒蛋白质粉，统统堆到他面前，他苦着脸、一头靠紧沙发：＂我真的有点晕，让我躺会儿。＂
　　刚静一会，楼上传来一个声音：＂妈妈，爸爸上回带我们出去玩，还买饮料喝呢。＂他立马一蹦起来：＂好你个兔崽子，敢出卖你老爸！＂他瞬间精神大振，要上楼去找大孩子算账去，他哪晕哦。
　　女儿气了：＂手机拿来。＂＂干嘛。＂＂我只看你微信支付，看看你买了多少钱饮料，原来我们订过，偷买饮料，要十倍罚款的。＂
　　他急了：＂那是我几个学生见我在献血，马上也跟着排队献血了，完事后，他们买了争着送我的，说是向我致敬呢。＂果然，手机上只有大孩子说的那次。但女儿乘他不备夺下那大半杯饮料，他急了＂不能浪费！＂ 女儿一口一口慢慢喝着：＂不浪费，我代你接受致敬。＂喝完，朝他扬扬手中的空盒子。
　　他一下跌坐在沙发里：＂我怎么这么倒霉。＂
　　＂啊哈，我要被隔离啦！＂
　　星期天，亲家两口子来了，一家老小，围着餐桌愉快地吃饭，大人都在议论着疫情的局势、为西安担忧，为这里庆幸，忽然他接到院领导电话，说是他的国际班，有一个参加考试的学生是新冠疫情的密接者，已经被查出，接走隔离了，现在通知，同时参加考试的二十八个学生、几场监考的老师都是次密切接触者，也要隔离.......
　　他从餐桌边一蹦起来：＂啊哈，我要被隔离啦！＂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全家人沉默了，只有他一脸的笑：＂那天改他卷子我就奇怪，两门考两个大零蛋，还跑来考什么？原来他是来投毒的？！＂
　　那一脸的高兴，好像他是当场抓住小偷的警察。然后他楼上楼下地跑，不一会他捡好了一大堆东西；不一会，这堆东西又分别装进一个双肩包、一个手提包，然后坐在沙发上四处发信息，笑嘻嘻地通知这个通知那个，他要离开一段，有事找谁谁谁。
　　小孩爷爷问他：＂你也不吃饭了？＂＂我是次密接者，离你们远点啊，等会吃。＂
　　＂哎，这下就辛苦你了啊，晚上小的你要起来看两遍，他要不要尿尿、大的被子有没有蹬掉、你周三早上要带老妈去挂号、下午要带她看病、周四要代她拿药；注意大的，他老师的每天信息、及时给他打印好要做的内容；小的下周五要去学校、下周六晚上送他去机器人班……＂ 这个长长的电话是打给在院校加班的老婆的，一切交代好，他站起身舒服地伸了伸胳膊：＂嗨，这下我要好好地歇几天啰。＂
　　我们三个老人面面相觑，本来还想安慰安慰他呢，他倒好，一脸解放了的感觉。他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吃了饭。
　　大小孩问:＂爸，你被隔离会好寂寞的。＂＂我还会寂寞？看！我带了什么？电脑！这下我要好好和班上那几个高手比一比，看谁最先打通关、谁才是最后的霸主！＂＂爸爸，你争取打遍全班无敌手。＂
　　＂那是当然，还要打败两个同事呢。不过你在家不许趁妈妈不注意，偷偷打游戏嗷。＂＂嗯。＂大小孩掩饰不住对他爸爸的万分羡慕。
　　亲家在厨房洗碗，一脸的忧心忡忡，旁边的外婆安慰：＂没事，他一直很注意戴口罩，酒精消毒片也从不离身。＂＂就怕改卷子时接触了那个学生的卷子。＂＂那倒是。不过看他那么宽心，应该没事吧。＂
　　＂他知道轻重？你不记得那年，他博士刚毕业，几个同学来祝贺他，他把胃喝出血住院，你去看他，他坐在床上摇着你送的钱，高兴的说，等没钱了，再住次院……＂三个老人笑了。
　　亲家走了，两个小孩午睡，他在厅里一会站起一会坐下，嘴里嘀咕着：＂这车子怎么还不来？不会把我忘了吧？＂终于车子来了，接到手机通知，他马上背着包拎着袋，忙不迭地对老人说：＂妈，我走了，你在家辛苦了，我及时给你们消息。＂走了。
　　果然不到十分钟，来了照片，下面标着字：看，车子很高级吧，专车接送哦。三十多分钟来了视频，把房间环拍了一圈：非常干净，陈设比较完备，就是书桌小了点，遗憾！ 五点多，晚饭照片来了：三菜一汤，有大鸡腿哟，让你们羡慕了吧？
　　每天下午，发来核酸检测的截图，全是阴性，我们很高兴，他却发了一个很沮丧的猫头：医护说我只要几天都是阴性，我就要回家了。
　　果然他按时平安到家，两个孩子欢天喜地，要他带他们出去玩，他却说：＂还不行，我要在电脑上保持这几天的状态，不能让我那班学生觉察到我出来了。＂
　　我们很奇怪，他解释说：＂上午要继续协调各科老师给学生做试卷分析、布置习题练习，下午还继续组织比赛游戏，晚上先收看新闻联播，白天每两小时一次健身，尽量不让他们情绪波动，他们是不同时间隔离的，我得等他们全部安全撤离。＂他一脸的认真。
　　中午两点左右，一阵吆喝把我惊醒：＂王绍凯，你做的什么俯卧撑？倒像狗吃屎！不服气？你是再罚二十个俯卧撑、还是再单挑三局……＂打开房门才看见，他是对着手机上的视频在吼呢……
　　看他戏谑的表情，想想他前后种种，我又怀疑我的怀疑：他到底有没有长大？他所有的＂轻松＂，是本性，还是为化解我们的焦虑？
　　还好，元月二十五日，这班老师学生全部安全撤出隔离，包括那个密接者。寒假正式开始。
　　作者：刘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