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无才姐 众所周知， 德国是没有＂早恋＂一说的 ，所以小孩子无论多大有男女朋友都被视为正常，老师和家长不仅不会阻止，还会兴致勃勃地组团磕CP。 这对观念传统的华人家庭来说，难免有些无所适从。 曾有朋友向我疯狂吐槽，邻居一对中学生小情侣经常坐在楼梯间促膝谈心，难舍难分， ＂影响很不好＂ 。 我问，难道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吗？ 她说倒也没有，只是带着孩子进进出出总是撞见， 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解释 。 她家老大跟大麦同龄，那时候不过才八九岁，一晃三年过去了，也已经上了中学。 这个问题正儿八经困扰了她很久， 一颗害怕孩子＂走歪＂的心早就呼之欲出 。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告诉她，也不知道她听了之后会不会更加恐慌。 或者，她也许会庆幸，那对小情侣只不过是＂早恋＂，他们 ＂好歹＂是一男一女 。 这一届父母的＂新问题＂ 有一天，许久没有联系的朋友A发来短信，问我有没有时间通个电话，看样子很急，而且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事。 原来，A无意中得知女儿一个从小玩到大的闺蜜最近 恋爱 了， 对方也是一个女孩 。 当女儿在餐桌上轻描淡写地确认这则八卦的时候，A和A先生都有点绷不住了。 A先生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咦，好恶心＂ ，虽然是玩笑的口气，但小姑娘立刻哭了起来。 竟然一哭就哭了一下午，谁都劝不住。 A慌了，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她女儿也 … 无独有偶，刚过了几天，另一个朋友B也找到我，情绪非常激动，看起来已经饱受煎熬。 事情是这样的，B的儿子有几个关系很好的女同学，B担心他早恋影响学习，就旁敲侧击地问里面有没有他喜欢的类型。 谁知儿子摇摇头说不可能，因为 ＂她们喜欢她们自己＂ 。 B懵了，什么叫 ＂她们喜欢她们自己＂ ，难道是自恋？ 儿子告诉她， 是同性恋 。 这个答案有如晴天霹雳，B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几乎是哆嗦着，B问儿子到底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没想到小伙子还挺有个性，淡定答道： 我将来要是喜欢女孩就女孩，喜欢男孩就男孩。 B急得跳起脚来，对着儿子喊： 你不可以喜欢男孩， 你那些朋友是不正常的 ！ ＂不正常＂三个字像颗炸弹，瞬间引爆了男孩的情绪，他 拂袖而去，三天没有和妈妈说一句话 。 B既震惊，又气恼，既疑惑，又担心，跟我说打死也没想到这辈子会遇上同性恋，竟然还是儿子的好朋友。 儿子小的时候为他的身高体重操心，上了学为他的成绩操心，现在眼看着一切都在朝着理想的方向发展，却半路杀出了这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她的内心有无数个待解的疑问，其中 最困惑的就是： 是不是德国的风气太开放了 ，才导致了同性恋的＂泛滥＂，怎么她在中国半辈子都没有这种经历？ 中国的父母们似乎不需要去为这样的事烧脑费神？ 我笑了，告诉她其实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各个阶段都遇到过同性恋朋友（后面会写到），概率不算低，只不过那一代的父母们不知道罢了。 倒是我在德国这么多年，没有遇到过多少同性恋老外。 想想看，这是为什么？ 因为中国的父母们对＂同＂普遍 成见很深 ，孩子不用开口就能猜到父母是什么反应，当然不会去自讨没趣了。 而德国人眼里我是个中国人，中国人给人的印象比较传统，在不确定我对＂同＂是何态度之前，他们自然也不会主动挑起这个 敏感话题 。 也就是说，能不能＂遇见＂同性恋，和概率无关， 和你看上去是否思想开明有关 。 如果你看上去接受不了他们，他们也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和＂同＂走在两条平行线上。 不过，近年来西方国家确实给人一种同性恋＂泛滥＂的感觉，这主要和 媒体宣传 有关。 并不是因为＂同＂多到已经满大街了，而是因为＂同＂已经可以正大光明地走上街了，能够 被所有人看见 了。 这令很多华人家长感到不适、担心甚至恐惧，他们 害怕自己的孩子会受到影响，被＂掰弯＂ 。 这就涉及到一个 饱受争议的话题—— ＂同＂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 曾有读者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同性恋都是天生的，异性恋者绝不可能后天被＂掰弯＂。 我明白，这就是目前同志运动的 伦理依据 ：既然是天生的，那就应该和异性恋平等，其合法地位不证自明。 其实这种观点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哲学大神 柏拉图 。 在科学手段有限的时代背景下，柏拉图用了 神话的方式来解释 这一现象。 他认为，人类分为＂二重男性＂、＂二重女性＂和＂男女兼性＂这三类，因为触怒了天神宙斯而被惩罚，最后＂二重男性＂被分割成了男同，即男人追求的另一半也是男人，＂二重女性＂被分割成了女同，即女人追求的另一半也是女人。 既然是神的行为，可不就是＂天生＂吗？和异性恋一样，看起来都是自然现象。 安瑟尔姆·费尔巴哈画作《柏拉图之会饮篇》 当人类进入科学时代后，人们更是一直没有停下寻找同性恋 生理因素 的脚步。 因为只要证明了同性恋是由生理因素决定的，也就直接证明了其 天然性和合法性 。 科学家们孜孜不倦地对母体的抗体、胎儿的激素、双胞胎染色体、脑细胞等等进行了深入研究，甚至研究了同性恋的遗传性，离真相几乎只有一步之遥，可惜，每次发表的结论都会被人无情地找到漏洞。 实验总是因为种种原因不尽完美，无法最终令人信服。 也就是说，以目前的科学水平还无法为＂同性恋是天生的＂这件事从生理学角度提供实锤。 而与此同时，在 心理学和社会学领域 中，研究人员几乎一直在唱着反调，他们更倾向于同性恋是 后天形成 的。 心理学祖师爷 弗洛伊德曾经写道： ＂同性恋当然没有什么优点，但它也没有什么可耻之处；它不是罪恶，不是堕落，不能把它当作病态。我们认为它是由于某种性发展受阻所导致的一种功能形式。＂ 尽管表明了非歧视的态度，但一句暗戳戳的 ＂某种性发展受阻＂ 仍然为后来的研究者指出了方向：或许查明原因就能有治疗的可能性？ 在后人的研究中，有人认为大部分男同的家庭中母亲非常强势，在事实上承担着父亲的角色，力求把孩子教育得安静乖巧具有服从性，而父亲往往懦弱冷漠，存在感不强；而大部分女同将男性视为可怕的专制者和独裁者，处于本能的反抗欲而对男性的身体产生憎恶。 社会学家的观点更为鲜明： 他们认为＂社会化＂才是形成同性恋的主要原因，文化、教育、环境的影响力非常强大。 有人认为，人在婴儿时期都是＂中性＂的，你告诉ta是男孩ta就把自己当男孩，你告诉ta是女孩ta就把自己当女孩。人的 性取向 是在 后天＂学习＂ 而来的，如果与异性交往得到的是＂惩罚＂而与同性交往得到的是＂鼓励＂，那么就容易形成同性恋。 可以想象，这种观点很容易遭到同性恋群体的炮轰。 事实上，我认识的一位＂同＂就说过，只有天生有 ＂同＂的基因 ，才会在环境的影响下表现出来，不然为什么相同的情况下有些人会被＂掰弯＂，有些人却怎么都不会＂弯＂呢？ 从逻辑上来说，这个论点永远无法被反驳，因为每个人的心理状况和成长环境都不一样，并不存在真正＂相同的情况下＂。 但它或许可以被证实，如果有一天科学家能够发现 ＂同＂的生理学铁证 的话。 对于这个学术界至今无解的难题，我自然给不出更权威的答案，只能说说在自己的经验范围内的一些认识。 应该说， ＂天生的＂和＂后天的＂我都真实地遇到过 。 上小学时有个好朋友就是 ＂假小子＂ ，从来不肯留长发、穿裙子，经常因此在家和父母大闹。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哭着来上学，告诉我们被她妈揍了，因为她妈给她买了当时最流行的踩脚裤，她偷偷把踩脚的地方给剪了。 这个女生成长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中，父母都很传统，希望把她 培养成淑女 ，再加上当时的社会风气十分保守，对同性恋讳莫如深，自然没有什么社会学家所说的＂鼓励＂因素。 她对女性身份的抗拒从小就有而且非常激烈，长大成人后 取向也很明确：喜欢女孩 。 在我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一位男生，对自身的性别身份倒是没有疑问，那时候深深爱着一个女孩。 但是恋爱的经历过于虐心，俩人相互折磨，最后以 惨痛分手 而告终。 失恋后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最后竟然发现对身边关系最好的哥们产生了一种特殊而暧昧的依恋。 他们没有在一起，但他已经回不去了。 如果没有那段 痛苦的经历 ，也许他现在还是个 普通的异性恋者 。 在听 蒋勋解说红楼梦 的时候，我听到了一种更偏向于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的观点，即后天因素的作用不容小觑。 蒋勋认为，青春期的孩子处于对性的 好奇与探索 阶段，性取向还不明朗，所以很容易受到 环境的影响 。 在清朝贵族中同性恋非常流行（欧洲的宫廷和教会也一样），达官显贵没事包养戏子、玩弄小厮已经见惯不惯，因此我们能够在 《红楼梦》 这个青春王国里看到 青少年之间的各种同性之爱 。 比如第九回众顽童大闹私塾，起因就是长相俊美的＂香怜＂、＂玉爱＂原本是薛蟠看上的人，结果宝玉、秦钟也对他俩心生爱慕，最后挑起了纷争。 而秦钟被普遍认为是宝玉的第一位同性爱人。 宝玉后来差点被贾政打死，则是因为和戏子蒋玉菡交从过密，得罪了包养蒋玉菡的忠顺王。 除了宝玉和薛蟠，凤姐的丈夫贾琏也和身边的清俊小厮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 《红楼梦》还写到了 女孩之间的同性之爱 。 在贾府的戏班子中，藕官和药官因为经常在舞台上扮演夫妻，相互之间暗生情愫，现实生活中也形同夫妻，后来药官去世，补上了蕊官，和现实生活中的续弦非常相似。 这些孩子大部分都在13至16岁之间，就连已婚的贾琏也不过20来岁。 对此，蒋勋认为并不能说他们就是男同或者女同，这只是 青春期常见的一种探索 罢了。 这种观点和一些心理学家不谋而合，他们认为青春期的孩子还未定性，心理状态是可以调整的。 贾宝玉和秦钟 我之所以码了这么多字来写蒋勋，因为他本身就是男同，却没有坚持把＂同性恋天生＂当作唯一正解，具有令人感佩的宽广胸怀。 如果一个人的 取向能够被后天影响 ，那么 家长们的担心就存在一定道理 。 事实上，我对目前国外开展的如火如荼的 LGBT运动 一直怀有十分矛盾的心情。 一方面，我理解这个群体遭受的不公正对待和争取合法权利的必要性，也理解这项运动和人类历史上所有运动一样需要经历＂矫枉必须过正＂的阶段，可是另一方面，如此猛烈的宣传攻势是否会让青少年觉得＂同＂是一种 很酷的时尚 ，进而争相 尝试和模仿 呢？ 要知道，整个社会风气和舆论导向对孩子的影响往往连父母也措手不及。 虽然我对＂同＂没有任何偏见和歧视，可我深知那是一条多么难走的道路。 ＂政治正确＂ 粉饰不了现实世界里那些 真实的恶意 ，平等与自由谈何容易。 谁希望自己的孩子放着好好的路不走，却去以身犯险呢？ 父母该怎么做 当我把蒋勋的观点告诉A和B两位朋友时，她们显得更紧张了，生怕孩子已经被朋友影响，已经成了＂同＂。 我安慰她们说，我自己就是一个 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的例子。 一个孩子和＂同＂做朋友会有很多原因，比如小时候我觉得那个＂假小子＂性格直爽，不像一般的女生那么叽歪，和她一起玩从来不会吵架；长大之后我发现男同的时尚品味普遍高于直男，而且一起玩还自带避嫌功能，相处起来更加轻松。 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朋友啊！ 在我的社交圈中，主流价值观是显而易见的，也实在没有什么偏离主流价值观的必要。 和异性谈恋爱，大大方方地牵着手走在阳光下，显然是更轻松的事嘛！ 可是两位朋友还是不太放心，问我为什么孩子反应会那么大，要是真没什么，至于那样么？ 我说，这其实又涉及到 青春期的心理特征 了。 青春期，是人的一生中 最重视友情的阶段 。 在幼儿时期，孩子最依恋的人是父母，而到了成家以后，又会把家人放在第一位。 只有青春年少的时候，迫切地想要长大，从父母的世界里独立出去，所以同龄人就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当他们听到 自己的好朋友 被说成 ＂好恶心＂ 、＂不正常＂ 的时候，感到伤心和愤怒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 只不过，在我们小时候家长具有绝对的权威性，这种伤心和愤怒往往是被压抑的，现在的孩子在更为民主的环境下长大，就更倾向于 直接表达自己的情绪 。 说到这里，聪明的 A已经很快反应过来 ，跟我说会和女儿好好谈谈，不会再去评论她朋友的行为，但会帮助她积极扩大社交圈，减少对这位朋友的依赖。 B也感到轻松了许多 ，回想起儿子平时的种种表现，觉得＂同＂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但我仍然提醒她们，作为父母，我们始终需要 做好心理准备 ，哪怕结果不是我们想要的，也要坦然去接受和面对。 A立刻表示赞同 ，告诉我，其实女儿哭的时候她已经想了很久，不管怎样都是自己的孩子，如果注定要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恶意，那么至少一家人要站在一起。 B却当场跳了起来！ 她说她不能接受，绝对不能接受，如果儿子是＂同＂，那就让他走，再也别出现在她面前。 ＂他不走就我走！我看不下去！＂ 我问她为什么看不下去，她说一想到两个男人在自己面前＂那样＂，就觉得反胃。 我问她＂那样＂是哪样？她说不出来。 我笑了：如果一男一女在你面前＂那样＂，你就不反胃了吗？你一样反胃啊！ 放心吧， 家教良好的人不管是什么恋 ，都会 分清场合 ，不会随便作出让人不适的举动。 她想了想，觉得似乎有道理，但还是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我说，你想，如果孩子的成长环境一直都很正常，各种各样的朋友也很多，最后还是喜欢同性，就说明是天生的。 天生的是谁生的？是你啊！ 是你的基因啊！ 你怎么能认为全是孩子的问题，要把他赶走呢？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的处境？ 他要去走一条无比孤独和艰难的道路，而他最亲的人却在责怪和憎恨他， 可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小时候的玩伴长大后终于向现实屈服，为了迎合父母的期望＂正常地＂结了婚，可是完全无法忍受异性婚姻的痛苦，最后还是黯然 以离婚收场 。 而我刚来德国时认识的一位男同，在国内时也曾为了不让父母难过努力去尝试和异性恋爱，失败后只能 远走他乡 ，那种对亲情无法割舍却又无法面对的痛楚，一直延续到今天。 他们深爱父母，却又实在没有办法变成父母希望的样子， 他们不是没有努力过，他们错了吗？ 我们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孩子，到底爱的是他们，还是那个能让我们满意的他们？ B似乎有所触动，陷入了沉思。 我问她，知道为什么儿子拒不透露自己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故意卖关子吗？ 是因为 每个孩子都希望得到父母无条件的爱 。 那一刻，他最希望得到的，是妈妈平静地告诉他，不管你爱谁，妈妈都爱你。 B震惊地看着我，问我： 如果是你的孩子，你真的可以接受吗？ 我说当然，为什么不？ 我们辛辛苦苦地生养孩子，不就是为了他们能够 过得幸福 吗？ 如果他们觉得自己很幸福，我们 为什么要反对 ？ 他们选择和怎样的人共度一生，是他们的事，因为那是他们的一生，不是我们的。 我们负责如何做父母，而他们负责如何做自己。 其实，我非常理解B这样没有接触过＂同＂、传统观念根深蒂固的妈妈，也许她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把同性恋看作和异性恋一样正常。 其实我也是个骨子里很传统的人。 之所以能够接受＂同＂，并不是因为我的思想有多前卫，而是因为在看到＂同性恋＂这三个字的时候，我首先 看到的不是＂性＂而是＂恋＂ 。 ＂性＂有不堪的一面，但是＂恋＂没有。 人类的情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更没有主流异端一说。 当我看到张国荣在《阿飞正传》中随性起舞时，当我听到林夕在歌里写 ＂有生之年能遇见你，竟花光我所有运气＂ 时，当我偶尔瞥见蒋勋和林怀民一起看展的合照时… 心里只觉得美好和感动。 那一刻，我丝毫不觉得他们的情感与你我有何不同。 如果我的孩子这样可以吗？ 可以啊。 她们对我的爱，我对她们的爱，会因为选择了怎样的伴侣而不同吗？ 不会啊。 如果上天注定她们要走一条 人少的路 ，我只会给她们 更多的拥抱和祝福 。 END 话题 TOPIC 你能否接受自己的孩子是＂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