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军基础教育自身的价值在哪里？

　　【杨树军专栏】
　　基础教育自身的价值在哪里？
　　原创作者|杨树军
　　＂有很多人考上了北大清华又怎么样，拿到百万年薪又怎么样，如果不幸福，天天搞得很紧张，那还不如幸福地活着。＂——成功不一定快乐，只要快乐你就成功了。这话听着是不是很治愈？
　　2010年毕业于中山大学国际经济法硕士专业的杜杨今年终于成了一名幸福的摩的司机。杜杨大一就过了英语六级，后来裸考通过了英语专业八级考试，此前一直在英语培训机构任教……当这些光鲜的标签与＂失业后开摩的＂联系在一起时，是不是觉得百万年薪还是挺香的。
　　实际上，没有人关心这位开摩的名校硕士是不是快乐，在我们的价值体系中，上好大学、找好工作已经等同于人生意义。上不了北大清华、拿不到百万年薪，你凭什么快乐？——肯定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被我们遗漏了，或者说，我们的＂快乐观＂在更早的时候已经出现了问题。我们从小起早贪黑赶着去上课，赶着去补课，大家彻夜无眠赶完的试卷超过了我们的身高，我们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如果工作没有意义，我们为什么要上大学？如果上大学不是目的，我们前边十多年的校园经历又是为了什么？对基础教育的定位跟我们的儿童观有关。我们认为儿童不是完整的人，他们只是成人的组成材料、准备阶段……儿童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它是可以被牺牲的。
　　但几个可以数字化的指标显然不能概括我们的人生，基础教育的意义肯定也不止于那几场考试。
　　我们对基础教育的最大误解可能就是：基础教育就是让学生积累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基础教育自身是没有意义的。
　　长期以来，基础教育一直都在否定自身价值，标志就是以升学统领学校的工作。考试就是教育这盘大棋的＂杀招＂，教师用它对付学生，校长用它对付老师，教育局长用它对付校长。简单粗暴，毋庸质疑。
　　高考已经很吓人了，地方上又增加了针对高考的＂一模＂、＂二模＂，学校就搞＂一模＂＂二模＂的模拟考试……一些区域内的小学期末考试从监考，到阅卷执行的都是高考标准，试卷分析直接上的是整套高考试卷分析系统。
　　当考试成为我们这个领域的核心时，就不存在学校自身的价值。教育部出台文件，对学校的考试次数都有了明确规定，目的是让考试回归原本的位置——发现教师教的问题。
　　基础教育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试错。让学生通过体验，找到自己的兴趣点——找到生命的意义。只有体验过的东西才真正属于他了。就像一个人只有真切体验过文字带给他的高峰体验，他才会真正进入阅读。真正的成长就是带着现实关照，洞察其中的经验与教训——没有真实的体验，就没有真正的教育。
　　考试是一种虚假的体验。我们一起埋头砌砖，砌得又快又好，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那道砌出来的高墙是干什么的——它除了禁锢我们的头脑之外，也是某个宏伟建筑的一部分吗？
　　当教育只剩下分数时，学校就成了一款设计低劣的游戏。
　　游戏的目的仅仅是通关，没有了考试的学校所有人都通关了吗？但至少到本学期期末的时候，孩子们不用被排队、被责打，老师不用跟同事比平均分。教育管理部门此刻正在烦恼的可能是：＂双减＂政策下该如何＂管理＂下属学校？
　　他们最终会找到符合政策的考试管理模式吗？让人民更幸福才是我们的价值追求，GDP肯定不是——考试也不应该成为学校的价值标杆，让孩子们健康成长才是学校存在的意义。
　　把部队打光了的指挥员升职了，别的指挥员也会选择把部队打光。如果好校长的标准就是升学率高，他会尽一切办法逼老师、学生去应试。但这里存在着明显的利益不对等情况——在校长获益的同时，老师、学生的利益明显受损。
　　学生、家长、教师、学校、社会……似乎人人都在斥责＂学业负担过重＂，然而回到现实，又似乎鲜有人真正响应＂减负＂。真正的＂负担＂就是，我们憎恶那个东西，却又在追逐它。
　　谁才是真心解决教育难题的人？我们教育减负减了几十年，道理讲得很清楚，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现在的办法是把校外的负担一律停掉，校内也规定得很清楚。不用讨论，照着做就行了。
　　问题来了——简单地＂不留作业＂或＂少留作业＂，＂不考试＂或＂少考试＂，将＂刻苦学习与素质教育对立＂，这样对不对？但这就是一个陷阱。只要一讨论，我们就又回去了！
　　如果基础教育自身的价值体系没有建立，减负与否都没有本质区别。
　　＂双减＂只是割掉了露出地面的草，地面下的草根还在。如果我们的教育文化有问题，改革就没有真正起步。
　　基础教育的许多问题、以及社会对中小学的诸多误解都源于我们对自身价值的模糊认知。没有自己价值追求学校，＂双减＂之后将会会无所事事，这也是人们质疑北大清华博士入职基础教育的理由。只有当我们的中小学确立自己的独立价值后，这些名校博士才算来对了地方。
　　学校的价值主要体现在普通老师身上，而这个群体原本就很复杂。他们会像喜欢成绩好的孩子那样，偏爱长相好的学生，他们会关照同事的孩子，如果班里有领导家的孩子、有钱人家的孩子，他们不仅会暗暗得意，还会设法偷寒送暖。体面的人有，不堪的似乎更多。这就是人性。
　　下班后他们也会打麻将，发牢骚，闯红灯，勾心斗角……不需要美化他们，他们就是一群普通人，甚至其整体道德水平并未超过社会平均水平——但他们依然值得我们去关注，不是那种非常激进的方式，好像不立即改变就会怎样，没有那么严重，改变这个世界的永远是时间，而非英雄。
　　他们只是一群心智普通的人，让他们身陷应试教育的泥淖，对他们不公平，对学生更不公平。
　　我们对儿童自身价值的漠视严重影响了我们对基础教育功能的认识，这也决定了我们整体教育的发展水平。基础教育将自己的价值寄托于上大学，那么上大学本身可能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上大学是为了好工作、高收入……我们正在做的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这就是现代学校教育给我们最重要的教育吗？
　　那位中山大学硕士＂成名＂之后还在跑摩的，他说因为跑摩的在这个城市意外发现了许多新的地方——也许这才是一个985硕士摩的司机的意义所在。
　　作者简介： 校长，已出版作品包括《子曰·我曰》《村里最好的学校》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