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阙

　　见字如面
　　你在看到这封信时，我，你的母亲，已经离开了。
　　我不清楚我为什么迷迷糊糊的在这，白色的气息。直到刚才有人议论，说我走丢了，走到了别的县。别的县，我不明白，可能是迷迷糊糊的吧。记忆的桥崩塌了，一段段退化严重。现在写字都是涂涂画画的，写什么可能也不知所云了。你一直瞒着我，昨天，在你睡后，我看到了病历，阿尔兹海默病。我早早猜到了，以前的记忆不是犹新，是模糊。时时想不起我在哪，我为什么在这。你二弟死了，你也一直瞒着我，说他去外面躲债了，要打官司。我难道不知道吗？二弟时常回家，时常打电话，那天夜里你二弟打电话说：妈，你叫我这几个月不要乱跑。在家吃饭都会被逼死。餐餐吃饭都被骂，说有钱就在外面吃死，没钱就在家里吃。我在家会被逼死！那晚，我的眼皮总跳。第二天我打电话，你二弟没接。第三天我在打电话，还是没人接，我就知道出事了。现在我的眼泪流干了，左眼已经看不见了，右眼也模模糊糊。
　　我不喜欢这里，白白的颜色。来这里的大多也是哭丧着脸。这个病房朝南，阳光射不进来，你父亲喜欢向日葵，喜欢太阳的颜色。可笑的是，我现在连你父亲的模样都记不清了。有一个地方有你的父亲，有金灿的阳光，有一大片向日葵。你父亲喜欢我穿碎花裙，他说我的笑和花一样，甜甜的，充满希望。春天到了，家中的向日葵也该开花了。它是你父亲留下的种子，开了几季了，记得浇水，晒太阳，告慰你父亲。
　　看见你憔悴的脸，痛心难耐。你的被子没盖好，我预备下床给你盖好。双腿发软，使不上劲。颤巍巍下床，险些跌着。我明白我的身体也开始不听使唤，不能自理了。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也是在医院。你在襁褓里，露着粉粉的脸。我抱着你，摇啊摇，你呵呵呵地笑。现在我的干瘪，你也是做奶奶的人了。模糊地看着你的头发，白白的，好像我常常会问：你的头发怎么也白了！
　　院子里的莫逆之友在晨光下睡着了，做了一个长达万里的梦。我呢？也在梦里吧！院里剩下的老人都不愿到养老院去，都互相帮衬。没年轻人的中秋，但有老人的老式烙饼，大家笑呵呵，围在院里，赏着圆月。养老院里是孤寂的，专属老人的孤寂，没有院里的气氛。老人怕麻烦，年轻人也怕麻烦，最后老人只有在养老院里杵着。我不喜欢那里，不喜欢看老人一个个在梦里，在现实，在挣扎。百岁是明日，我垂垂老矣。
　　脑袋又开始胀痛，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少年读书知道回光返照一词，如今是应验了。人生如梦，我也累了，想睡了。但一想起你伶仃的样子，母亲又不忍。天下哪有不疼孩子的母亲？也原谅母亲的自私。痴呆严重后，世界就陌生了。在到后面，就是陌生的中老年人牵着陌生孩童的手对一个熟悉的人微笑，付出关心。我想有尊严的睡去，去找你孤单的父亲。
　　不知在何时我听见你在看关于老年痴呆类似的节目。其中我听见一句话：让你的父母记住，我还爱你！然后听见你小声啜泣。最后，我想说我记得你还爱我，你也记住母亲也爱你。
　　六点的铃声唤醒我，我猛然惊觉母亲不见了。放药的桌上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泪流下来，我捂着嘴，蹲在地上哭。七点我回到家，我眼看见母亲穿着碎花裙，靠在阳台上。我急忙走进，母亲已经断气了。阳光越过围栏，射在母亲的笑魇，播在手中抱着的开花的向日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