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位大学时代的同学看到我天天下地种菜,就语带厌弃地说:"你现在简直成老农了!" 我反诘:"成老农又有啥不好呢?种菜的学问大着呢,老农的学问也多着呢!" 这倒不是我强词反驳他,我是真心觉得一位种菜老农拥有的知识和技能,绝对不会比一个作家差到哪里去。 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说,老农就是不折不扣的作家。 老农一直在创作:大地,就是他写作的稿纸。 种菜前,他要想好这块地种啥,那块地种啥,哪几种作物需要隔开,哪几种作物需要挨着,哪几种作物需要套种,哪几种作物需要间作;这堆绿肥给哪块地,那堆圈肥给哪块地;哪种蔬菜喜欢土杂肥,哪种蔬菜喜欢豆饼肥;哪种菜爬蔓后需要搭架子,哪种菜撒子后需要搭遮阴棚……这相当于写作前的谋篇布局,是颇费脑筋的构思。 筹划好了,他要一锹一锹地翻地。那铲下去的每一锹,都是他写在纸上的一个字。锹锹相连,就是字字相挨,翻完一片地,就是写成一段文。他在菜畦中来来回回地平地、耧地,就是对所写文字一遍又一遍的润色和修改。 接下来,他要起脊子,劈脊子,扬底肥,平畦面,打垄,撒种,盖土,洒水,间苗,锄草,捉虫,整蔓……这明显是文章一个又一个的段落。段与段之间,相属相连,起承转合,环环相扣;段落之中,句义明晰,抑扬顿挫,气脉贯通。 有涵养的老农种菜,他会将自己的菜地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有条不紊。他容不得地里有杂草、死苗,在他看来,那是作品中的错别字,得将它们一一剔除。他也见不得地里有弱苗、蔫株,在他看来,那是文章中不通的句子,不删不快,不改不快。移栽过来的壮苗、新株,那是修改后流畅的文辞。高妙的作家,将调整的文字嵌入作品后略无痕迹;有经验的老农,将新苗移栽到垄间后,你也看不出移栽过的样子,它们已与旧苗完全融为一体。 老农也有阅读,他到别人的田里瞅瞅,就是在打开一本新书;聊一聊哪畦菜好,哪畦菜赖,就是他的书评;告诉人家下一步种啥、怎么种,那就是对别人的写作指导。 所以你看,种菜,是不是具有文学意义?种菜,算不算是老农的写作? 收拾好的菜地,就是菜农写作的稿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