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作家毛姆的小说《月亮和六便士》以法国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为原型,记录了一个饶有意味的故事: 男主人公斯特里克兰德在40岁那年,决意抛开中产阶级安逸体面的生活,一个人从伦敦跑到巴黎开始画画儿。人们猜想,他不是拐跑了伦敦的某个女招待,就是和一位太太私奔了,否则,无法解释一位中年男子抛妻弃子的行径。斯特里克兰德太太对这点也坚信不疑。她求人去巴黎寻找她的丈夫,希望施展一切手段打动他的怜悯心。 受托人到了巴黎,见到斯特里克兰德,然后发现压根儿没有什么勾引他抛弃名誉和职责的美女存在。他没有爱上谁,他只是想画画。对此,亲友们反映强烈,斯特里克兰德太太却最早明白过来:如果是为了一个女人,她可以宽恕他,因为她了解人性,还因为她也是一个女人,可以和另一个女人成为对手;而现在,她的对手不是人,而是一种梦想,是一种潜藏压抑了许久,现在爆发出来的创造的欲望。她是在与一种她无法战胜的力量争夺她的丈夫,她明白了自己的无望。 用"无望"这个词也许基本可以概括在伟大的男性身边生活的女人精神状态。也许是命运的驱使,也许是女性需要崇拜的天性,也许是独特强大的灵魂所具有的巨大引力(就象磁石对铁的那种引力),女人们纷纷被吸附到天才男性的身边,像飞蛾扑向灯火,像宇宙的碎片被吸时黑洞。与伟大男性生活在一起的女性,她们的生活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就像每天都在沼泽中跋涉,随时会有灭顶之灾。 按照通常世界的道德标准,毫无疑问,斯特里克兰德自私而冷酷;但在艺术的世界中,道德自有它的价值体系。艺术的世界,是一个全部事物的价值都改变了的世界。正因为艺术不遵从常人的原则,不顾及常人的好恶,它所提供的美才能具备一种犀利的性质。犀利得像最雪亮的锋刃。而陪伴着艺术家的女人,就像在这刀锋上跳舞。想不把自己割得遍体鳞伤,那需要怎样的技巧啊!有一个女人就被这种在刀锋上跳舞的生活所伤。是致命的伤害,虽然没死,也失去半条命——-她疯了。如果没有雷纳·玛丽巴黎在1988年为她的姑祖母卡米耶·克洛岱尔撰写的同名传记,卡米耶或许将被永远‘幽禁’在疯人院中。 1883年,18岁的卡米耶·克洛岱尔在她最美丽的年龄里,来到当时已颇富盛名的法国雕塑大师罗丹的工作室,成为比她年长24岁的罗丹的学生,后来又成为他的模特、缪斯、合作者和情人。但是两人的激情不久便显露出其令人窒息和压抑的一面,倔强的卡米耶希望成为罗丹的妻子,她多次要求罗丹在妻子和她之间做出选择,那时她已怀有身孕。而罗丹退却了,他显出了优柔寡断和患得患失。在1892年卡米耶的一次流产(或堕胎)之后,两人的关系逐渐转淡,但他们仍定期见面,直到1898年决裂,结束了延续15年的恋情。 在弟弟的帮助下,卡米尔建立起自己的工作室,成为罗丹在艺术上的竞争者。当罗丹来到卡米尔的工作室,抚摸着她的一件件作品,完全被那天才的表现力震惊了。卡米耶的才华与独创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还有她的喷薄而出的创作激情,更是如今的他望尘莫及的。他不能容许一个女人在雕塑这块领地与他分庭抗礼,不能容许她分享他的荣耀,甚至夺去他的声望!恐慌与愤怒掠过心底,他自私而专横地对待她,利用自己的声望压制她。 卡米耶毕竟是个有勇气的女人,她向男性社会挑战,试图在艺术上寻求认可。但罗丹背后所倚靠的社会力量太强大了,她撼动不了一丝一毫,她的反抗最后只杀死了自己清明的理智。她崩溃了,在这个世界上完全失去了安全感,最后把身边仅余的几座雕像统统埋起来,害怕被别人发现而夺去。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人们看到了这个被罗丹称作他最强的敌人的女人,绝对有着超乎我们想象的能力与魅力,称赞她的雕塑是"男性的和强大的。"是的,卡米耶•克洛岱尔绝不只是"罗丹的情人",而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对于罗丹,爱情使他获得灵感,激情,活力,失去卡米耶,固然是不无痛苦的,但这种痛苦距离摧毁他还有遥远的距离,对于这个强大的男人,情感上的得失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然而,说到雕塑,那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是他自信心的全部来源,那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成功标志。而对于卡米耶,爱情意味着牺牲,奉献,在背叛自我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为了与罗丹短暂的相遇,卡米耶·克洛岱尔撕裂了自己的思想,撕毁了自己的人生,被精神分裂症压倒的她,最终在一所远离家人的精神病院度过余生的30年,被疾病困扰,被家人疏离,可怜无助一直持续到生命尽头。 某种意义上,艺术家统统是超人。他们自己的生命都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攫获了,用来完成一项使命,对生命获得了一种特别领悟。他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仅甘愿牺牲自己,而且就是牺牲别人也在所不惜。在中国也有一位嫁给艺术天才的不幸女人,但与卡米耶不同的是,人生为她关上了婚姻的大门,却打开了事业的窗口,使她最终走出了一段励志人生。 张幼仪是徐志摩的第一个妻子,1996年,张幼仪的侄孙女张邦梅在美国出版了一本张幼仪的英文版口述自传——《小脚与西服》,记录了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家变过程。 徐志摩为追求林徽因休掉了当时正怀有身孕的结发妻子张幼仪。离婚后不久,22岁的张幼仪进了德国裴斯塔洛齐学院就读幼儿教育,继续了中断多年的教育梦想。在德国生活的几年,张幼仪脱胎换骨,早已不似当年的唯唯喏怒、谨小慎微,而成为一个独立的女人。 携子回沪后,张幼仪先是在东吴大学教德语,后来出任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副总裁,她把自己的办公桌安置在大堂最后的角落,为的是观察、监控所有职员。身为银行的副总裁,她每天上午9点准时上班,从不迟到。"有主见、有主张、且相当主动"的"三主"女强人,以她铁娘子似的勤勉和严格再加上兄长的帮助,很快就在金融界风生水起,屡创佳绩,股票市场出手不凡。与此同时,她还担任云裳服装公司总经理,经营能力得到了极大发挥。应应二哥之邀管理国家社会党的财务工作,一时威风八面。抗战爆发后她又屯积军用染料,大发了一笔横财。 晚年的张幼仪来到美国,在儿子附近住下来,开始她规律的生活:每天7:30起床,做完操吃早餐,一碗麦片粥,一个白煮蛋。平时看看报,走走亲戚,上上老年课程,德文班、有氧操、编织班之类的。每周还搓一次麻将,允许自己有200美元的输赢。一切还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1988年,她以88岁高龄去世于纽约,是与诗人徐志摩有过情感生活的人当中,活得最长的人。 当人们都在为徐志摩的浪漫、热诚、痴心和执著着"摩"时,回看当年,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他的原配夫人张幼仪是无情而残酷的。在徐志摩活色生香的感情生活里,张幼仪是那惨淡、单调的一笔,而她自己却说,"我一向把我这终身当作两个时期:‘德国前’和‘德国后’。去德国早年,我凡事都怕;去德国往后,我一无所惧。"嘴上谦逊着,可内心磅礴的自信,无意中,还是渗透出一种剽悍。离婚丧子之痛让张幼仪一夜长大,转身成为铿锵玫瑰,就算风雨狂暴,她无所畏惧,很快开创出真正属于自己的精彩。她的沉稳,使她永远会去扮演龟兔赛跑中起跑较慢的角色。可凭借坚持不懈的毅力,她往往却能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