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香港这座城市，连禁毒电影也充满情义温柔

　　多年前第一次去香港，打车从机场到油麻地的酒店。坐进的士、途径旺角、车窗外扑面而来的粤语，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搜索匹配看过的电影场景 —— 已经身在其中了。我们这代人的成长里，遇上香港电影发展最迅猛时期的余光，电影也带给我们对＂另一个世界＂的想象和期待。初次到香港，多少会先试探眼前的景色：是不是在哪部电影里见过。
　　我专门去乘了半山扶梯，在人群里沿途上行的时候，也会低头探望几尺之遥的居民楼，或转进荷里活道。当时在扶梯上拍了一张照片发到 Instagram，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加了＂重庆森林＂或者＂香港＂一类的标签，当看到杜可风 —— 这位获得过七次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摄影、与枚数不尽的著名导演合作过的摄影师 —— 给我那张照片点了＂like＂的时候，惊喜得难以置信，还截图下来发给朋友问，＂是不是手抖点错了＂？
　　而杜可风正是《重庆森林》的摄影师，这也是我和香港电影在现实里发生的第一次关联。
　　©Puk Patrick
　　大多数香港电影的取景地都在本土，所以不用特意去找，也能轻易在街巷转角踏入电影故事发生过的地方。曾在一个傍晚去太平山，缆车道很陡，上山时每停一站，我都担心会溜车。去的那天山顶有雾，等了很久才散。薄雾透映的整个城市，无数个故事在同一时间发生。
　　香港电影节奏快，常常让人感到紧凑局促。其实不止电影，身处这座城市时，就能强烈感受到她的＂赶＂。好像香港人永远在赶时间，所有的平常生活都只能在这些追赶里见缝插针。好比最繁荣的时期，这座数百万人口的城市，每年出产三百多部电影，这意味着如果哪部影片反响不佳，可能上档几小时就会下映。激烈的竞争使从业者不得不＂赶＂，但同时也不得不用心。
　　©Drew Willson
　　香港电影工业发展至今，警匪片仍然占据了半壁江山。曾经庄文强和麦兆辉写了近十年的《无间道》剧本，最终成影大获成功。后来剧本改编权被布拉德·皮特买下，由马丁·西科塞斯执导拍摄成《无间行者》，虽然获得了当年奥斯卡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等奖项，然而口碑和观众认同依然集中在港版的《无间道》。某种意义上，算是在类型片上和好莱坞的一次交锋，而原生剧本显然在本土的行业生态中更加出彩。
　　©Sarah Arista
　　大卫·伯德维尔写过一本书叫《香港电影的秘密》，介绍里这样说：不管你是否是影迷，你都会为港片的基本吸引力打动 —— 如说故事的方式、影像与音乐的配合、人类普遍情感的煽动与塑造。这些跨文化吸引力，都是艺术技巧制造出来的。那技巧，就是娱乐的艺术。这刚巧也应了林奕华说的＂香港是个天生聪明的城市 —— 开放，华洋杂处，中西文化面面俱圆。＂正因为城市历史造就的独特文化，才有了香港电影的特质。
　　不过，我倒觉得这些吸引力并不全是艺术技巧制造出来的。无论喜剧片、警匪片、还是鬼怪、校园甚至古装剧，无论在多荒诞的剧情下，几乎都隐藏了香港人的生活期望和日常细节，或更进一步说，是真实。我理解的这种＂真实＂，是他们对功利、欲望、梦想丝毫不加掩饰的表达 —— 即使这样的＂真实＂可能显得荒诞，但当这些直白摆到你面前的时候，也无法不为所动。
　　电影工业的发达也带动了裙带的其他泛娱乐产业，难免滋生违禁交易，毒品就是其中之一。
　　时隔六年，《扫毒 2 天地对决》用全新的故事，再次揭露了触目惊心的制毒贩毒地下产业链，以及毒品对个人、家庭与社会的极端危害。这也是继 2007 年的电影《门徒》之后，刘德华与古天乐的再度合作，更是两位影帝难得的正面对峙，此外，港片警察专业户苗侨伟片中担任缉毒警察的角色。而在了解缉毒警察危险的工作性质、吸毒者日趋低龄化等现实危害后，刘德华这次除了主演以外，还担任了监制，也使电影也承担了更重要的社会责任。
　　多数香港电影的拍摄重点并不在人物的思维方式、或剧情的逻辑变化上，而是频繁制造极其密集的矛盾，以聚焦在人物面对冲突的情感反馈和应对方式上。所以很多时候，常规的善恶判断框架，在香港电影里总是失效的。就像《扫毒 2 天地对决》中刘德华饰演的余顺天，从黑道背景退身后事业有成，转而致力于反毒，投身慈善的同时却动用私刑，到后来为了扳倒毒贩地藏，不惜付出生命 —— 你很难简单地对这样的角色直指好恶—— 这在主演姓名暗藏玄机的设定上也能看出：余顺天的＂顺天＂代表天道，他在经历家人因毒品丧生的悲痛、也看到很多家庭因为毒品破裂的悲剧后，用自己的方式制裁毒贩；地藏的＂地＂意为执迷原始欲望，一心报仇；林正风的＂正风＂则代表了正义和法律，最终却在天地的对峙之间，不得不做出选择。
　　影片中出现了很多比如毒贩被击毙或处刑、吸毒者暴毙及发生意外、警察和卧底命悬一线的场景，虽然血腥的画面看起来残忍，但电影用最直观的镜头，向观众警示了吸毒贩毒的危害和极端下场。
　　香港禁毒委员会的报告指出，基于政府禁毒的立法宣传及严格执法及社会各界在戒毒治疗、康复服务等方面的配合，2018 年呈报的整体吸毒人数持续下降。不过，吸毒人员不仅日趋低龄化，而且其中学生人数相比过去上升 23%，药物滥用资料中央档案室的数据也显示，室内隐蔽吸毒人数也有所上升，禁毒仍然需要整个社会的关注。
　　香港影视剧作，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根基，就是＂情义＂。直到现在，电影里对＂情义＂的表达仍然是粗粝、原始和直接的，而且大多是通过矛盾和对抗来完成的，这在《扫毒 2 天地对决》里由个人、家庭、江湖等不同层面来表达也更多元更完整。
　　枪战、跨国抓捕、同门反目、追车等类型片经典元素也保证了丰富的看点。甚至为配合剧情制造真实的效果，剧组按照实景搭建还原了整个中环地铁站。影片中最激烈的一场追车和枪战就在那里拍摄 ——飞车撞进地铁站、沿电梯开进轨道、被列车逼停，很多场面在过去的动作片里也特别少见。
　　而且虽然是禁毒这样严肃的社会议题，不过特有的动作特技画面使其仍然保留了电影本身的娱乐性。这是香港电影向来擅长的事：喜剧、搞怪、爱情等等任何题材或表现形式，都能把深刻的话题融入其中。
　　但就算再激烈的冲突、再残酷的对峙，最终一定会有只属于香港电影的独特方式，化解在温柔的桥段里面。
　　©Annie Spratt
　　几位主演已经非常有吸引力了，如果你留意，影片中也出现了很多其他为观众熟知和喜爱的演员：很久未出影的郑则仕、张国强和林家栋也都是类型片资深演员、林嘉欣和应采儿也久违地应邀出演。还有很面孔可能叫不出名字，但你一定在无数香港电影中见到过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港产电影产量实在太高，演员不太够用，一部电影里的警察局长是另一部电影里的茶餐厅老板；这个剧组演完肉档屠夫，就去隔壁剧组客串外科医生；上一秒还在电影里持枪激战，下一秒就在家庭剧里打八圈 —— 这是香港电影很有意思的地方，演员在不同影片中高频出现，角色本身的形象常会被演员代入，即使角色不同，却能与演员的表现互相融合 —— 配角是港片情感氛围和特质重要的组成部分。相信没人会不记得＂呐，做人呢，最要紧的就是开心＂的金牌鸡汤，还有＂你肚子饿不饿？煮碗面给你吃。＂ （虽然大多时候煮的是方便面，不过想必味道不差。）
　　《扫毒 2 天地对决》里几乎每一个演员，都能唤起你印象中香港电影的情怀；他们饰演过的每一个角色，都讲述了平常香港人的喜怒哀乐；城市里的每一个故事，都是情义和温柔的佐证。
　　©Khairil Yusof
　　这种情义和温柔的来源，就是港人自己，是他们特有的、乐观的、互相照应的社区文化。糖水铺的小妹，中环的白领，茶楼的老人，那些在排档端着三盘叉烧饭两杯咸柠七的伙计，那些巡逻交班时抽空发短信的阿 sir，那些为生活奔忙的人们，那些黑白难辨和日夜守护，你可能在香港的街头都遇见过 —— 当然了，太平山的豪宅你肯定也见了。
　　有滚油下锅滋出的鲜活，也有茶点汤面围起的温柔。在香港看到的这一切，都像是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