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刚分班的时候全班只有六十三人,到高三上学期班级花名册上已经有八十一人,两年下来,班内的人数不但没减少,反而增加了十几个,这些新增的学生大部分是由外校转入的,只要领导顶不住压力,这些学生大部分都安排到了我带的这个班。这些学生大部分是被原来学校被开除的,一身匪气,抽烟喝酒倒是其次,关键是扰乱课堂秩序,且不说上自习课说话,即便是正式上课也大声吵闹。带这种班,我感觉自己要少活好几年,每天都被气的胸口发闷。还好,在我的英明领导下,大部分学生都慢慢有所改变。如果不看考试成绩,单从表面上来看,这个班似乎也有模有样,不算太差。 在班级管理上,我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我的管班三底线:不许无辜逃课、不许上课大声打闹、不许顶撞老师。制定这三条底线的原因其实挺无奈,其一是保证学生的安全,害怕学生在学校和家长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去学校,出现安全事故,这种事情前几年在我们这个小城市发生过,某高中的两名学生晚上把枕头盖在被子下面,逃过宿管老师的检查,半夜开着摩托去炸街,不小心撞到了天桥的柱子上,两个人都是当场身亡,咱担不起这责任。其二是还想看看还能不能培养一个本科学生出来,尽管班内所有孩子成绩都差,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一直刻苦努力的孩子,看着这些孩子努力的模样,心中很是不忍,我有时候觉得上帝很会开玩笑,那些不学习的孩子都给了个聪明的脑袋,这些一直刻苦努力的孩子却得不到命运的青睐。我能够为这些孩子做到的,就是创造一个安静的学习氛围。其三是害怕老师受委屈,班内大部分孩子在家都是小霸王,甚至有些还和社会上的闲散人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学生顶撞老师都是家常便饭,年轻老师被气哭的现象时常出现。曾经邻班一个女孩,上初中时就和社会上的黑道人员谈恋爱,老师处罚她,她男朋友直接带刀子进办公室,指着老师鼻子骂:再敢欺负我女朋友,我就拿刀捅死你! 正因这样,我才在班里规定:凡是触碰到这三条底线的学生都由家长领回,多长时间?上不封顶。当然,除了我自己制定的三条班规外,学校也有校规:凡是带手机进入校园的学生,都意味着自动放弃在本校学习的机会,并且在学生入校前,学校、家长和学生都已经签过了三方协议。我把这四条简称为"3+1"原则。对这些原则,我从高一新生入校第一天强调到文理分班,又从文理分班强调到现在,虽然不是每天都说,但除了放假时间外,我拿人格保证平均每个星期我都能强调两遍以上,当然,作为小老师,我好像也没什么人格。说到最后我自己都感觉自己变成了祥林嫂,我只要一讲话,学生就知道我前半段想说什么。也正因为如此,大部分学生也都形成了共识:逃课、打闹、顶撞老师以及带手机这四条错误尽量不要犯,犯了,则没有缓和的余地。 但人这种动物很有趣,有些人就是为反叛而活着,不管一个制度如何合理,即便他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但总是想方设法地推翻它,就像孔明说魏延,这人天生有反骨。所以,在这个社会上,不管再严格的法律都会有人去以身试法,在卑贱的底线总有人去肆意践踏。作为学生,不逃课、不打闹、不顶撞老师应该不难做到吧?可就有人做不到。 高一下学期分班第二天,就有三个女生晚自习在班里说话打闹,我把她们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的说了两个小时,问:知道错了吗?三个人全点头,知道错了就回去吧。没过两三天,我伸长脖子在窗子外面想看看班内纪律如何,顿时热血上涌,前面说话,后面打闹,一个个玩的不亦乐乎,既然都说话,法不责众,就拿打闹的开刀吧,还是那三个女生。看来批评是没用了,先把座位调开吧,最后面一排两个角一边一个,中间放一个,这么远,我看你怎么闹的起来?可没过几天,就有后排的学生家长给我发来短信:孩子不想坐后排,后排有三个女生隔着很远说话嬉闹,还经常相互投掷东西,强烈请求老师调换座位。没办法,所谓众怒难犯,赶紧把三个女生的家长叫到学校,说明情况,要求领回家教育,三个孩子家长都特别不情愿,苦苦哀求:别领走了,孩子不敢了,看我回家怎么揍她!看看哀求的父母,再看看一脸无所谓的学生,一狠心,先带走一天吧,下次一星期! 一天后三个女生大摇大摆的进班,又是一脸无所谓,一个趴桌子上睡觉,一个摆弄手指,一个坐着发呆。我不由感叹,这次又遇到神憎鬼厌的主儿了。你可以想象的到,接下来的半年我有多忙,几乎所有的忙碌都围绕着这三个女生:上课睡觉,通知家长批评教育;上课打牌,通知家长领回教育;上学逃课,通知家长领回教育;辱骂老师,通知家长领回教育;带手机入校两次,通知家长领回教育。仅仅半年时间,其中两个女生全套的、凌厉的组合拳就打完了,还有一个最难缠的小鬼最后一拳停留在半空,她既想看看我被打的惨相,也想看看另外两个女生把我海扁后会不会招到学校政教处的打击报复。还好,学校政教处很争气,一个开除,一个留校察看,留校察看的原因是那个学生的邻居居然是原来我们学校的老书记,但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位老书记,估计是建校老书记?抑或是副书记或者是副副书记,反正是最后只开除一个。一个就好,总比一个没有强。接下来,全班没有一个再打敢组合拳的,我本来皮糙肉厚,只要不打组合拳,我基本都能经受的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班级慢慢开始稳定,剩下的两个女生虽然还是经常外出,但都由家长请假,或者用家长手机偷偷发短信请假,既然家长也知道这种情况,也算是在我底线之外吧,我勉强还能容忍。 我觉得人与人相处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斗争的过程,同事相处是这样,父子相处是这样,师生之间相处同样也是这样,相互之间就像是敌对的双方,通过不断的斗争从一种平衡达到另一种平衡,从一种稳定达到另外一种稳定,如果这种稳定状态向前发展则称为进步,往后发展则成为倒退,其实说白了就是相互妥协,我有时认为,我的管班三底线就是保持班级能够稳步前进而不是倒退的基础。 忽然想起政治教科书上的一段话:矛盾的同一性和斗争性是相互联结、相辅相成的,没有斗争性就没有同一性,没有同一性也没有斗争性。矛盾双方的斗争促进矛盾双方力量的变化,造成双方力量发展的不平衡性,为对立面的转化、事物的质变创造条件。这段话中学时背了无数遍,当时总把它当顺口溜,倒不是艰涩深奥,可就是不理解,现在才豁然开朗,活到四十多岁,才懂得了一个道理:还是老马先生牛啊!老马先生一百多年前就把人间所有事物看的如此透彻,可怜我平时还经常去读易经,去读王阳明,总想从他们那里得到的什么人生启示,但脑袋愚笨,多少年下来,原来的不认识的字现在还是不认识,原来不理解的话现在还是不理解,没有一点点通透。 在老马先生看来,所有事物的发展都是矛盾的同一性和斗争性的结果,我四十几年的人生经验告诉我:马先生的理论是永恒不变的真理,但我真的讨厌和人斗争,天天斗争累不累啊?为什么不能静一静啊?说起矛盾性和统一性,我宁愿统一性多些,矛盾性少些。我喜欢一个人雨中漫步,喜欢一个人站在高处眺望,我想远离这纷纷扰扰的世界,断绝和一切人的来往,就如陶朱公"浮于江湖,变名易姓",因为我不想害别人,也不想别人害我。 但在班级管理上,我自己给自己整出个管班三底线,并一直坚持了十几年,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作茧自缚,自己给自己套上三层枷锁,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道德洁癖,既无容人之量,也无恕己之心,虽然班级管理的很稳定,但也经常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有领导善意提醒我:干嘛那么认真?干嘛那么死板?学校是你家吗?不是,但我要为我的工作负责,只有把班级稳定住,才能让想学习的孩子们有一个好的学习氛围,只有这样,我的良心才得以安宁。不过,有时候挺累。 慢慢熬吧,熬到评上职称,不当班主任,万事大休,学生打闹与我何干?我只管教我的知识点。我把这一想法给好友们说,他们笑话我:你就是个操心命,你能不管学生?不可能! 原来生来贱命,一脸衰相,一看便知。 2021年2月28日 历时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