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该让孩子们相信童话

　　这些年，国内颇有一些反童话的声音：童话是假的，童话是骗人的，童话是反科学的，童话让孩子在现实中产生更大的幻灭。相比之下，国外的类似的声音就比较少，最有名的一个事件，是前几年BBC报道著名强无神论者、鹰派科学家道金斯认为童话对孩子有害，结果举世大哗，各路人马前来围攻，搞得道金斯连忙发表声明，说媒体曲解了他的意思，他从来没有反对童话，他很注重想象，童话能刺激想象，童话不会让孩子变得迷信，反而能让孩子更能分辨真假：
　　https://www.theguardian.com/books/2014/jun/05/richard-dawkins-fairytales-not-harmful
　　如果你了解道金斯的话，他这么为自己辩解是罕见的。在国外，反迷信、反宗教的人一大把，但反童话那可就不得了了，这奶酪谁也碰不得。相反，挖掘童话意义的大有人在：人类学、神话原型、精神分析、结构主义、进化心理学......各路大仙都有他们的童话理论，非常复杂，甚至非常黑暗。
　　如果有大人认为童话很傻很天真，那这种观点本身就很傻很天真。童话并不简单。事实上，这是大人容易犯的错误，但孩子其实不像大人想象的那么天真。他们具有大人已经失落的理解和感受能力，他们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理解大人无法理解的意义。
　　童话不能光看表面，要看深层结构，要看神话原型，要看象征隐喻，要从个体发展和人类世代传承的高度来看。一句话：童话代表了人类种族的智慧，代表了对儿童的思维训练，代表了对儿童情感的培养（三个代表？），具有至少在目前阶段还不能替代的重要功能。
　　童话里有什么智慧呢？非常根本性的智慧：自我保护（小红帽），危险识别（韩塞尔与格雷特），性战争（灰姑娘），嫉妒（白雪公主），热爱生命（夏洛的网），自我认同与自我发现（丑小鸭），上路、冒险与成长（绿野仙踪）......太多的智慧，涉及到孩子们在未来所需要的一切。
　　对童话最大的误解，就是童话世界里都是王子公主幸福地在一起。这完全是本末倒置。没错，绝大多数童话都有一个光明的结局。但大家千万要小心，这个光明的结局并不是童话的重点，重点是当中整个磨难的过程，而光明的结局更像是最后强按上去的一个尾巴。
　　其实很多童话都经过了漫长的演化，最初的版本远比后来的要更加残酷和黑暗。
　　在《睡美人》1636年最早的版本中，被灌下毒药的睡美人在毫无知觉中被王子强奸了，她继续在睡梦中生下一对双胞胎，可怜小宝宝吃不到奶，就拼命地吮妈妈的手指头，吮啊吮啊吮出了毒液，妈妈终于醒来，却被无耻的王子（还不知道她已经觉醒）再次强奸。
　　在《小红帽》的早期版本里，狼给小红帽吃奶奶的内脏（意大利版里做成意式小馄饨），喝奶奶的血（意大利版里谎称是红葡萄酒）。即使在今天被经典话和道德化的＂洁本＂里，这些残酷的元素尽管经过删减，但还是以各种含蓄的形式，改头换面残留下来。比如今版中猎人把狼肚子剖开，把里面的奶奶救出来......喂，你真以为小朋友会看不懂这个婉约的表达的真实意象吗？
　　我记得小时候看《灰姑娘》，最打动我的不是灰姑娘与王子的爱，而是灰姑娘的大姐姐因为脚太大穿不进水晶鞋，妈妈竟然给她一把刀把脚指头切掉（电影霸王别姬中的切指场景疑似由此而来）。这才是最真实最残酷的婚姻战争，真刀真枪，鲜血淋漓。
　　马伯庸亲王深谙此道，他非常善于用童话来教育他的孩子马小烦，比如他有一条微博是这么写的：
　　这几天陪着马小烦刷完了葫芦兄弟第一部。没想到他最喜欢的，是两个反派蝎子精与蛇精。它们针对不同葫芦娃的能力特点巧妙布局，他对这宛如jojo替身使者般的智慧简直着了迷。马小烦要求我俩扮成妖怪，一遍一遍地复盘擒拿葫芦娃的过程，并领悟到很多人生道理：对蛮横的人，要让他力无处使；对喜欢八卦的人，要断其耳目；对铜头铁臂，要以柔克刚，对水火无情，就使劲灌酒……实在太厉害的，就甜言蜜语收买
　　好吧，你说，就算这些童话中有些有用的道理，那我直接把这些道理告诉孩子不就行了吗？何必这么罗里吧嗦，拐弯抹角？这就涉及到儿童心理学和认知模式了。对于学前期的儿童来说，他们的认知还处在具体形象思维阶段。到了学龄初期，才开始从具体形象思维为主向逻辑抽象思维过渡。有一次马亲王说马小烦不肯吃蔬菜，亲王亲自写了一个童话，里面不吃蔬菜的孩子都倒了大霉，小烦看了以后，二话不说立刻吃将起来。
　　请注意，儿童喜欢童话这种直观感性形象的认知模式，并不代表这是一种低级的认知模式，更不代表在未来的人生阶段就要抛弃这种模式。恰恰相反，形象思维是逻辑思维的重要补充，是一个全面发展的成熟的人所不可或缺的，是成功的保障。特别是，形象思维与情感发展密切相关，在童话中有大量的情感体验，这是用逻辑无法提供的。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情商训练。儿童期间的形象思维训练，是终身的财富。
　　图源胡茬叔叔的小板报
　　至于说童话不科学，那就更可笑了。我甚至不必从C.P.斯诺两种文化的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最简单粗暴地说：童话其实是科学的。比如《长发公主》中的公主用她的头发把王子吊上来，很神奇吧，但是这也很科学呀。2011年，一帮吃饱了撑得慌的研究者，经过科学研究，发表了论文，认为公主的头发可以吊起2750kg的重物，可以吊几十个王子：P3_10 How Strong is Rapunzel’s Hair?
　　Nathan Pilkington, John Bettles, Michael Perry, Iain Clarke
　　Abstract
　　Â
　　In the Disney animated motion picture entitledTangled; Rapunzel, located in a tower 70 feet tall, lowers her hair down to allow a fully grown adult man to climb up it and into the tower.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the feasibility of this. It was determined that it is easily possible and that her hair could, in fact, support a maximum mass of just over 2750kg.
　　https://physics.le.ac.uk/journals/index.php/pst/article/view/449
　　《侏儒怪》里麦秆能做成金子。 2002年，德克萨斯大学的Miguel Yacaman和Jorge Gardea-Torresdey找到了从稻草中提炼黄金的办法：
　　https://www.csmonitor.com/2002/0829/p02s02-usgn.html
　　会飞的魔毯？真的不是问题：
　　http://www.nature.com/news/2007/071217/full/4501138b.html
　　说童话不科学的大人，真的要很小心。童话不是科学，但科学能够帮助实现童话的梦想。那么，我们首先得有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