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军1492年后，世界为什么被纳入欧洲各小国的体系中？

　　文/白海军
　　欧美为什么是现代世界的主导者？在大航海时代以前，欧洲各个国家不过是偏居世界角落里的一些小国，当时称雄世界的是诸多大陆帝国，他们地域广袤，实力雄厚，但为什么都没有开创现代社会，反而是这些欧洲小国后来居上，成为世界的主流呢？
　　在欧美，这一问题被归结为＂西方现代性理论＂。＂西方现代性理论＂也被称为＂海洋资本主义时代＂。
　　卡尔·施密特空间革命、国际法、战争模式变迁三个角度诠释了＂西方现代性＂，他为＂西方现代性＂奠定了理论基础，指出了其空间基础---1500年之后在西方世界形成的＂海洋世界观＂。
　　海洋之所以能彻底改变世界，首先就是因为海洋打破了就有的陆地空间观，在《陆地与海洋》中，他说：＂人有一种空间意识，这种空间意识受制于巨大的历史变动，不同的空间对应于不同的生活方式......每当新的国家和海洋由于某种新能量的释放而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历史存在的各种空间也会相应的改变自身。这就形成了政治--历史行动中的新尺度，新维度，新经济，新秩序，以及一个崭新民族或再生民族的新秩序。＂这是施密特对空间秩序形成的基本观点。在《国家主权与自由的海洋》一文中，施密特指出了海洋是如何创造＂空间革命＂的，他说：＂16世纪时所谓的‘现代性’，正是源于这种(航海与地理大发现)的空间革命，而并非源于所谓的‘文艺复兴’对于那种 19、20世纪大行其道的个体观念的倡导，＂而海洋时代的降临及其所导致的空间革命，及带来的西方＂主权＂概念和国际法的变迁，仿佛意味着无边自由的海洋淹没了陆地上的有限界限。在《陆地与海洋》中，他又说：＂在此之前，从空间秩序的视角看，主权国家的概念乃是一个陆地的观念，即它是一个大陆国家的概念，国家是以领土划界，国家间的战争也是为了争夺领土。——而只有从海洋这个方面出发，那种 国家的、封闭的、有疆界的空间观念的对立面才显现出来。那种 自由的、也就是摆脱了国家空间秩序的束缚、国家疆界无法穿越的海洋，才成为了权威的国际政治和国际法的空间观念＂。
　　法律，意味着秩序；主权，意味着现代国家形成，而主权概念和海洋国际法，就是现代战争锤炼出来的，它们源自荷兰、英国和西班牙、葡萄牙之间为争夺海权而进行的战争。
　　在战争中，荷兰、葡萄牙、法国、英国、西班牙都充分利用海洋空间，进行海上游击战，这种战争与陆地国家之间为争夺领土进行战争大为不同，他们不再是为争夺领土，或者海洋边界，而是以打击对方的商船队、舰队、港口为主，依托环境(海洋)，采用先发制人、封锁、骚扰、制裁和突袭式等方式，作战完全是海盗模式。这方面，英国表现先的最为突出，最初，它甚至都没有一支像样的海军，而是采用了军商合一的全民动员体制，结果证明这种体制更高效、更合理、更能充分利用资源，因而英国在数百年的海洋争夺中逐渐取得优势，成就霸权。
　　英国这种海洋游击战法不但对其他海洋国家有效，对大陆帝国更有效，比如中英鸦片战争中，英国一支小舰队就能凭借这一灵活多变的战术击败强大的清帝国。胡绳在分析鸦片战争时，就认为战争的根本在于英国先进的战略战术，即英国所采用的新型的、现代海洋游击战争的方式，而英国的船坚炮利只是其次。他在《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一书说：＂英国向南京进军的兵力不足七千人，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从英国本土航行到中国，至少要四个月。从印度到中国，至少要整一个月。以少数的兵力，以小击大，侵入一个遥远的大国，这本来是一种海盗式的劫掠行为。所以，他们虽然可以在漫长的中国海岸线上任意选取一点来进攻，但决不永久地占领，不敢分散兵力，不敢过于深入，实际上，只能采取突袭取胜，心理战术进行讹诈。所以侵略军到了大沽口，并不登陆深入，而重新回到广州;占领了厦门、宁波和乍浦等地后，不久又放弃;最后它进入长江，但并不占领什么地方，在南京城下讹诈目的达到之后，即退出长江。＂
　　鸦片战争充分体现了海洋国家对大陆国家的优势，其中首先是空间优势---英国舰队可以凭借海洋，任意突袭中国任何一个港口；然后是海洋游击战优势，英国舰队并不与庞大的清朝军队在陆地上对阵，而是采取游击战法，最终使得强大的清帝国不得不认输。这正印证了古斯塔夫·拉岑霍夫一句伟大的格言：＂一个不尊重其他国家在海上财产的海洋国家，其领土和公民的财产一旦意外着陆，也将同样无法得到尊重。＂
　　事实上，这正是海洋游击战在陆地上的应用方式，也是以无所不在的＂海洋＂包围敌人的＂陆地＂，然后充分发挥＂海洋＂空间优势，灵活多变地打击敌人。至此，我们已经很好理解了---海洋看起来是一个整一的、不变的、中立的空间，任何国家都是一块陆地，而＂陆地被海洋所战胜和覆盖＂。
　　由此，我们可以明白，1500年后，欧洲资本主义之所以能全球化世界，其实是一个海洋空间与陆地空间矛盾运动的结果，或者说是结构空间的重塑。现代世界既被看作一个1500年以降西方各民族走向海洋的过程，同时也是西方国家重塑世界、西方资本主义全球化的过程，同时也可以视为各民族、各区域在历史中接受西方资本主义空间的过程。
　　施密特对空间秩序的阐述，其背后包含着重构整个世界的想法。在《陆地与海洋》中，他强调说＂海洋与人的关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既然取消了英国海上霸权的这个基础，也就取消了迄今为止的大陆法＂。从空间理论的角度来看，英国海洋霸权的建立是基于英国人与海洋的纯粹性关系，但是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后，随着美国、德国的崛起，生产力已经改变了经济秩序和社会秩序，进而就会改变国际权力秩序，那么英国的海洋基础就被颠覆了，英国再也无力继续保持海洋霸权。在《国家主权与自由的海洋》中，他又强调说，陆地上的霸权---国家主权的性质，即国家主权也不过是几个世纪前的产物，大陆法是为了摆脱教派间的内争而出现的一种法律概念，所以大陆法更没有存在的必要，应当取消。那么，在英国海上霸权和大陆法都被＂取消＂后，世界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化呢？答案是重新回到霍布斯状态，即无政府状态中，一切秩序也荡然无存，欧洲也不会再有德国、法国、意大利、英国这些国家，因为国家形态已经消弭。这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这种理论的推理和假设是理论研究的必要方式。那么，霍布斯状态终归还是要继续演变的，最终结果就是重新形成某种秩序，也就是世界完成重构。
　　尽管这种理论看似荒唐，然而，历史正是按照这一逻辑进行演变的----德国、日本、美国都曾以后起之秀的身份挑战英国、法国、俄国主导的旧世界，只是德国和日本形成了同盟，而美国则选择与英国、法国、俄国（后来是苏联）结盟，世界秩序因此也的确完成了重构---从一战前的英国主导海洋霸权转变为美国主导海洋霸权，德国和日本都归于失败，但有都成为经济强国，法国、英国、意大利都没落成为和日本、德国一样的二流国家。通过自身的裂变和消融，重新划分出陆地与海洋秩序的过程，便是重构世界的过程。
　　德国、日本、美国在19世纪后期崛起，在20世纪初期开始＂空间革命＂，中国、俄罗斯、巴西、印度在20世纪后期崛起，在21世纪初期也将开始＂空间革命＂，这应该就是新历史。尼采曾经说，＂不是世界内在于空间，而是空间内在于世界。＂ 中国、俄罗斯、巴西、印度的复兴，从空间构造的角度去观察，可以认为是对美国、欧洲和日本的一种＂空间革命＂，可以理解为一场影响更为深远的空间革命：一种＂向海洋转换的大陆空间＂，这种新的大陆向海洋转换的形式，就是指处于太平洋与印度洋之间的中国大陆向美国控制的海洋世界发起空间革命。
　　美国人马汉在1900年的《亚洲的问题：陆权与海权的冲突》和1910年的《美国的利益》中，预示了同时兼有海洋和大陆国家优势的美国兴起的必然。现在，又一个海陆兼备的大国出现了，这就是中国---对世界来说，中国是一个新美国，是一个有可能重构世界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