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星星是一份工作

　　星星其实是一个工作，每一颗星星里都有一个生命在上班，他们负责维持星星的运转，而报酬就长生不老。
　　在工作十亿年后，他们就可以物色一个新的生命来接手这份工作。退休的他们将回到自己的星球，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时代，他们将长生不老，直到连宇宙都走到尽头。
　　负责地球的生命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生物，它看起来像是一只有飞机这么大的鼻涕虫，绿色的躯体、胀大的触角与浑身的粘液让它看起来有些恶心，它扭曲着硕大的躯体爬行，所行之处都会留下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粘腻水痕。可神奇的是，当大地吸收了那些恶心的粘液与水渍之后，会生出莹莹花草。
　　它的种族与地球一同出生，它们从海底而来，带着古老且庞杂的智慧，在山川与河流之间哀鸣，它们走遍了整个星球，将生命播撒给万物，当最后一寸土地也被赋予了颜色之后，这个神奇的种族也消失不见。
　　而它，这个在地球之心工作了十亿年的古老生物，是它们种族中的最后一只。它的种族被时间吞噬后，新的智慧生物已经在地球上行走了百万年。
　　三百万年，对于它而言也不过转瞬即逝，人类在它的眼中就像呱呱坠地的婴儿，智慧与心灵远远无法接替这样一份工作，这样一份重要但又无聊的工作。
　　可是它必须要离开，离开地球之心，离开这个让它沉睡了十亿年的黑暗。这就是规则，它必须遵守。
　　它必须要找到一个新的员工，找一个善良、纯净、执著、坚毅且信守承诺的人。
　　于是它制造了一个梦境，一个只有心灵纯净之人才能梦到的梦境。这是一个噩梦，它会挖掘出你内心最大的恐惧，然后追赶你，伤害你，一次一次将你置于万劫不复。要么逃跑，要么战斗！你可以逃出去，只要你不停的跑不停的跑，你就会醒过来；你也可以战斗，只要你朝它走过去，对它挥上一拳，噩梦就会结束。
　　嗯……也许是很多拳。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做到这个梦，大部分成年人被拒之门外；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战斗，大部分孩子选择了逃跑；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战斗到底，大部分青少年在中途放弃。最后的最后，从梦境中走出来的，站在它的面前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男人，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一个十四五岁的普通少年，以及一个七八岁的傻乎乎小孩。
　　一个奇怪的四人组合，它在想。
　　＂你们其中一人——将会接替我——守护地球——＂它从黑暗中现身，所行之处留下一道长长的茂盛的绿色草地，有五颜六色的小花灿烂的生长，花草的清香萦绕在闪烁着昏暗光芒的空气里。这几乎是瞬间吸引了小孩，他立刻跑到了花丛之中，跟在它的身边。它往黑暗中躲了躲，但小孩立刻追了上去。
　　＂我已经太老了＂垂暮老人望向它，用缓慢且略有颤抖的声音开口道：＂我已经无法担此重任。＂
　　它看向了老人，觉得他说得对，于是它又看向了女人。
　　＂好处呢？我会获得什么好处？＂女人推了推眼镜，镜面的反光显得她有那么一丝精明。
　　＂你将——获得——永生——＂古老而悠远的声音从它的身体里响起，就好像被蒙在被子里的钟。
　　＂所以没有人在意它是个鼻涕虫吗！！！＂少年终于尖叫出声了，他打出现就张着嘴巴，现在终于把这一嗓子喊出来了。
　　他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小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哦，这只是个梦，孩子……＂年迈的老人安抚他，＂这只是那个孩子的梦……＂他指着那个被女人抱起来撒娇的小孩道。
　　＂那为什么那个漂亮姐姐还在跟它说话！跟鼻涕虫说话！＂少年明显还在惊恐之中，他确实很惊恐，他刚刚在梦里打败了他的家暴父亲，他现在和一个小屁孩一个臭老头一个漂亮女人和一个巨大鼻涕虫说话，而且另外三个人都对此毫不意外。他在思考，是自己有问题，还是其他人有问题。
　　＂呃……＂老人无法解释这个问题，于是他说：＂所以这是一个神奇的梦境。＂
　　这一定是个梦，老人心想，不然他怎么会看到那只吉娃娃，那只有着刻尔伯洛斯的獠牙，恶龙的双眼，引诱他走进恋童癖房间的吉娃娃。
　　＂事实上——＂它似乎看透了他们的心思，突然开口道：＂这里并非梦境，因为——＂
　　它试图与他们进行解释，但这确实很麻烦，首先它要解释为什么他可以制造梦境，其次它要解释为什么自己不是一个梦。这需要说很多话，很多知识，很多科技，远超人类所学，所以很麻烦，麻烦到它一想到这些就只想闭嘴。
　　所以他停顿了一下，在他用很神秘很威严的语气说了＂这里并非梦境＂之后，又继而用苍白无力的语气重复一遍：＂这里并非梦境……＂
　　好在，并没人真的在意这件事，他们坚信自己会醒过来，在天亮之后，在早餐之前，他们会醒过来，因为他们打败了自己最恐怖的噩梦，醒来是＂游戏＂通关的奖励。
　　他们也确实会醒过来，只是其中一人要在这里＂睡上＂十亿年。
　　＂所以你如何确定你可以永生？而不是这只是你的一个梦？＂女人关注的点始终在话语本身上，也就是说，她相信这个巨大的鼻涕虫的话，她只是需要确认一下信息。
　　也许她可以留下来接替自己，它这样想着，一边给女人回答：＂我不知道，虽然规则是这样，但只有我们都活过每一天，一次次目睹死亡与新生，确实走到了时空的尽头之后，我们才能确定我们长生不老。＂
　　三个人同时点头以示赞同。
　　＂那是不是会有一天妈妈不会再拉着我的手了？＂稚嫩而又清脆的声音，这是玩耍的小孩第一次开口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也是这一刻他们才发现，小孩的眼睛看不见。
　　所以他才会顺利到达这里，因为他的恐惧是黑暗，而同时黑暗又是他最熟悉的东西。
　　＂总会有那么一天，你需要一个人面对困难。＂老人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头，孩子抬头看他，他的眼睛空洞无神，如同被蒙上了一层白纱。
　　＂但那不是永远＂小孩说道：＂如果我一直活着，我就永远失去了妈妈……＂
　　小孩的声音越来越难过，他强忍着不哭但声音却不断的在颤抖：＂呜呜我不想失去妈妈……＂
　　他坚强的啜泣让在场的所有生物都沉默了，确实，这不是报酬，这是惩罚，看着爱人老去，看着亲人离世，爱恨从此只有一瞬，孤独将永远伴随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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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一定要留下一个人，你不能留下一个老人或者一个孩子，这对他们不公平。＂女人打破了沉默，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做出一个决定，无论是虚无还是真实，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我觉得＂。
　　＂你也不能留下那个少年，他还远远不到可以为自己决定负责的年纪。＂女人继续道。
　　＂嘿！＂少年不满的大喊了一声，他不喜欢被人做了决定，虽然他的决定也是不留下来，但选择和被选择是不一样的，女人的话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懦夫。
　　但他不是，他不是因为年纪小或者恐惧而离开，而是因为他是一个勇者，一个保护妈妈不被酒鬼爸爸家暴的勇者，他不能丢下妈妈。
　　＂你只能留下我＂女人的声音如此的沉稳坚定，她看着它，就像勇者对着村长承诺：＂我会留下来，直到新的人来接替我，我可以忍受孤独，直到洪荒尽头。＂
　　＂相信我，你不会孤独的走下去。＂它伸出了触角，轻轻触碰女人的脸颊，像是一个安慰。
　　＂你将看到无数瑰丽的景色，无数震撼的瞬间，会有无数的同伴与你同行，在宇宙中，在星辰里，待到万物的尽头，我们将聚集在一起，在火堆前歌唱。＂
　　时空的裂缝会将整个宇宙吞噬，变成了一道五彩绚烂的光，多种多样的生物从四面八方而来，聚集在这道光下，在虚空之中，点起巨大的篝火，手牵着手唱歌，跳舞。他们将雨水收集起来比做酒，将草木制成食物，在炫光之下狂欢，在宇宙的尽头吻别。
　　女人看到了，在它的指引下，她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未来，山川万物，她透过幻想看到了宇宙，一整个星海，一整个时空。她的眼睛汇集了泪水，划过她柔和的脸颊，滴落在地上，如同流星划过。
　　＂我可以带一个音响＂她缓过神来，轻轻的笑着：＂在宇宙的尽头，我们可以蹦迪＂
　　＂我可以为你们伴奏。＂它也轻轻的笑着。
　　＂笑死，你只是只鼻涕虫，你没有手，你不能伴奏。哎呀！＂少年发出了嘲讽，却被老人的拐杖锤了一下头。
　　它看向少年，它没有眼睛，但它确实在看他。少年高昂着头看它，神情里写满了神气，这个年纪的小孩，要么自卑，要么自大，显然少年属于后者。
　　于是它轻轻晃动触角，一道空灵且悠扬的曲调从它庞大的身躯里响起，那样的深邃，那样的神圣，夹杂着不知为何的词句，如同森林与大海的回响。
　　它没有神情，但却让人觉得有那么点洋洋得意。而少年，与老人与孩童一样，早就沉醉在歌声之中。
　　＂睡吧，睡吧……当你醒来已经回到了家乡……＂
　　女人的手上多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石头，石头是椭圆的，但没有那么的椭。
　　＂这是地球的心脏＂它说道：＂十亿年之后，我们会再相遇的。＂
　　不知何时，四周弥漫起了浓雾，老人、少年、孩童与它的身影消失了，只有一条前进的路，以及那圣灵的歌声。
　　＂好吧＂女人叹了一口气，＂都不说一声再见。＂
　　她理了理头发，抓着那颗地球的心脏，带着她全部的勇气，迎着她的恐惧，踏上了前往未知，前往十亿年之后的路。
　　＂睡吧，睡吧……我们将常伴汝身，驱散孤独……＂
　　星辰在宇宙中旋转，它们的心脏住着一个纯净的灵魂，他们坚毅，他们执著，他们善良，他们信守承诺。偶尔的偶尔，他们会想起成为星辰以前的生活，泪水会从他们眼角滑落，于是天上落下了一颗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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