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成美国和伊朗博弈的主战场最忠平论

　　2019年岁末到2020年年初，中东局势发生了突变，美国从保守战略转向攻势战略。首先，美军军事打击什叶派武装组织＂真主党旅＂。其次，美军成功＂斩首＂伊朗＂圣城军＂指挥官苏莱曼尼将军。对此，伊朗发射弹道导弹来报复美国的国际恐怖主义行为。鉴于伊拉克形势十分危急，美军已加快撤侨并强化在中东军事部署。
　　特朗普之所以急于对在叙利亚和伊拉克的伊朗＂圣城旅＂和＂真主党旅＂动手，关键在于美国在伊拉克的既得利益岌岌可危。近年来，伊朗在伊拉克动作频频，导致美国对伊拉克局势渐趋失控。自2003年伊拉克战争以后，美国主导规划了伊拉克战后政治安排，俨然把伊拉克当作美国的战利品。但在特朗普首个任期内，伊朗反过来对伊拉克实施＂什叶派颜色革命＂，导致伊拉克有变天的政治风险，这就会让特朗普丢失选票，气急败坏的特朗普必须夺回伊拉克控制权。就在数千名什叶派支持的伊拉克民众冲击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时，为应对不测局势，美国陆军第82空降师已接到命令，将迅速部署到科威特，以应对巴格达的动荡局势。
　　国际社会普遍认为战争难以避免，但可以肯定的是，美国和伊朗在美国大选年期间不会爆发大规模战争。美国既不会打击伊朗52处目标，伊朗也不攻击美国几百个目标。但明斗少点，＂暗战＂是必然的，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只是频度和力度将会增加。但对伊朗而言，＂暗战＂的同时首先是＂肃歼＂，苏莱曼尼被杀，伊朗内部线人和内鬼凸显，如果不尽快处理这个内部问题，伊朗连＂暗战＂都不保，谈何大规模明争。但伊朗必须报复美国，因为全世界都在看谁是＂打嘴炮＂。
　　伊朗已经开始报复美国了，全面暂停《伊朗核协议》就是第一步，接下来还会有好戏连台。伊朗最想做的是控制伊拉克局势，把美国人赶出去，所以＂暗战＂更符合伊朗利益。谁赢得＂明争暗战＂关键就是伊朗和美国谁从伊拉克滚出去了，伊拉克已经成了美伊对决的主战场，美国执意暗杀苏莱曼尼就是为了把伊朗的影响力降低，因为这个人太关键了，他是伊朗境外武装力量的灵魂人物。
　　苏莱曼尼不是一般的伊朗高级军官，小布什和奥巴马都不敢动他，特朗普有种，但也是为了选票。伊朗多次谴责美国行为是＂国际恐怖主义＂而非战争行为，美国和伊朗爆发全面战争不符合两国现实利益，但以恐怖行为对抗恐怖行为，＂黑吃黑＂，或许是最佳选择。
　　这一年多究竟在伊拉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此时伊拉克局势从量变到了质变。
　　这次被袭击的＂真主党旅＂隶属于2014年成立的伊拉克＂人民动员组织＂下的多个什叶派民兵武装力量。由于在打击＂伊斯兰国＂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人民动员组织＂于2018年3月被编入伊拉克安全部队，现有成员超过6万人，接受什叶派主导的伊拉克政府指挥。＂人民动员组织＂正式入编后直接听命于国防部，领受与安全部队相同的待遇，包括军饷、晋升和训练机会。但美国认为该组织与伊朗关系紧密，长期接受伊朗的训练和支持，与伊朗＂圣城军＂关系密切，因此很早就宣布＂真主党旅＂为恐怖组织。对美国而言，打击＂真主党旅＂就是其反恐行动的一部分。
　　一般而言，以＂真主党＂命名的多为什叶派组织。＂真主党旅＂不仅是伊拉克境内的民兵组织，也是叙利亚境内的民兵组织，与以色列长期斗争、经验十分丰富的黎巴嫩真主党武装负责对叙伊境内的＂真主党旅＂进行业务培训，但其背后都是伊朗在长期支持。在叙利亚国内不仅有阿萨德政府军、俄罗斯军队和多支由美国、土耳其、沙特等国扶持的反对派武装，还有来自于伊朗的＂圣城旅＂志愿军，以及黎巴嫩真主党和伊朗支持的＂真主党旅＂民兵组织。
　　由于在伊拉克国内的什叶派占比六成人口，逊尼派和库尔德人只有约两成，库尔德族绝大多数是逊尼派。但什叶派也是政治团体林立，如，什叶派宗教领袖萨德尔领导的＂行走者联盟＂，什叶派军事强人阿米里领导下的＂法塔赫联盟＂，马利基领导下的＂胜利联盟＂，阿巴迪领导下的＂法治国家联盟＂，每一个政治团体下面都有不同的什叶派武装，尤其是＂法塔赫联盟＂团结了18个政治党派、团体，其中主要就包括＂真主党旅＂在内的＂人民动员组织＂。因此，这次美军打击位于伊拉克的＂真主党旅＂必然招致执政的什叶派强烈反对，尤其是伊拉克政府已经＂招安＂什叶派武装组织，无论是之前的以色列还是美国，只要打击＂真主党旅＂就是打击伊拉克安全部队。因此，相信在什叶派支持下的伊拉克民众冲击美国驻巴格达使馆，要求美国军队滚出伊拉克也就很正常。
　　同样，被美军打击的＂圣城旅＂隶属于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属于海外特种作战部队，肩负在叙利亚和伊拉克对抗美军，以及培训包括＂真主党旅＂在内的什叶派民兵武装。因此，美军打击＂圣城旅＂和＂真主党旅＂都是剑指伊朗。
　　但问题远不止这么简单。
　　按照2003年后伊拉克战后的议会制政治制度安排，伊拉克联合政府组成要具有广泛的包容性和代表性。通常，总统一职由库尔德人担任，总理一职由什叶派人士担任，议长一职由逊尼派人士担任，但占伊拉克人口六成的什叶派总理最具实权，这就导致总统和议长想通过议会政治制约总理的图谋难以变成现实。美国也重视与伊拉克什叶派打交道，亲手扶持起来亲美的什叶派总理，如马利基、阿巴迪等，但这些人最后也都纷纷下台，就连迈赫迪也因为无法控制国内百姓骚乱而宣布辞职，其深层次原因在于美国和伊朗的幕后博弈，什叶派对美国的天然不信任。纵然是什叶派人士担当总理，但再如何亲美也摆脱不了伊朗的深刻影响。在美国看来，如果不遏制伊朗在伊拉克的政治和宗教影响力，伊拉克必然会倒向伊朗，美国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同样，在伊朗看来，必然要把美国从伊拉克赶出去，让什叶派占多数的伊拉克成为伊朗的战略盟友。双方既在波斯湾、也门的博弈，也在叙利亚的博弈，但其重点区域则是伊拉克这个关键国家。
　　从目前来看，伊拉克内部政治纷争越来越严重，各民族、宗教势力粉墨登场，美国主要依靠的就是库尔德人和少数的逊尼派。但库尔德人在＂是否建立库尔德国＂的问题上严重对立导致内部不合。逊尼派也同样分裂，一部分逊尼派人士亲美，希望美国更多介入伊拉克事务，包括刚刚威胁要辞职的总统萨利赫，坚决不同意什叶派＂法塔赫联盟＂等推举的新总理人选——伊达尼，巴士拉省长，担心此人与伊朗交往过密。但同为逊尼派的议长哈布希则与什叶派关系甚密，甚至希望与伊朗发展友好关系，毕竟1981年出生的哈布希是什叶派军事强人阿米里阵营推举的人选。
　　同样，在什叶派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绝大多数什叶派都对美国不信任，但阿巴迪一直主张在美国和伊朗之间保持平衡，在反恐和经济上更依赖美国。阿米里领导的＂法塔赫联盟＂与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关系密切。但作为＂行走者联盟＂宗教领袖的萨德尔尽管以＂反美＂著称，但也批评伊朗干预伊拉克和叙利亚内政，希望伊拉克能排除外来一切干扰，属于典型的民粹思潮。因此，伊拉克什叶派内部的各政治团体不存在完全倒向美国和伊朗一侧的可能。
　　由于2019年的伊拉克选举不太理想，萨德尔领导的＂行走者联盟＂、阿米里领导的＂法塔赫联盟＂，阿巴迪领导的＂胜利联盟＂分列前三，但席位都不能过半，加之美国的天然盟友库尔德人以及逊尼派在议会中都只有少数议席，新一届政府必然是什叶派相互制约的联合政府，同时也是美国和伊朗博弈的主战场。此外，伊拉克政党政治还存在大大小小党派林立，进入议会没有较高选票门槛比例的限制，这就让议席更加分散，难以形成具有独大的政党或政治团体。因此，要想组阁只能联合更多党派支持才行。也正因为如此，在迈赫迪总理因国内骚乱问题辞职后，什叶派推选的新总理人选难度很大，内外部的掣肘因素很多。但无论什叶派推选出来的总理人选是谁，都不可能与美国一条心，只想利用美国，这也是美国人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就不难看出，美国在关键时刻军事打击＂真主党旅＂有多重考虑。一是报复＂真主党旅＂袭击美军基地。二是打击并削弱什叶派武装组织，积极表明美国的政治态度，反对伊达尼成为伊拉克总理人选，反对伊拉克把什叶派武装纳入安全体系，降低其在伊拉克政治生态中的权重。三是借此警告什叶派和亲伊朗的逊尼派不要与伊朗交往过密，否则将会失去美国的政治和军事支持。四是警告伊朗不要过度插手伊拉克内部事务，美国坚持把伊拉克当作自己的战利品，不允许他国染指和分享。特朗普此举更多还是为了赢得选票，但很可能事与愿违，美国贸然军事行动只能激化伊拉克内部微妙的政治格局，伊拉克民众激烈冲击美国使馆就是一例，激进的什叶派政治组织会借机挑动反美民意，转移国内矛盾以降低民众对腐败、民生保障不利等指责，这也让特朗普＂敲山震虎＂策略对伊朗完全无效，反而会加剧伊朗对伊拉克和叙利亚什叶派武装的支持力度。
　　不仅如此，由于中国和俄罗斯与伊朗海军在阿曼湾举行联合军演，势必会让这两国加强在波斯湾的军事存在，这也充分显示出中俄两国不允许波斯湾＂生战生乱＂的战略意图，很大程度上降低了波斯湾爆发军事程度的潜在风险，也更加坚定了伊朗维护海湾地区利益的决心。
　　伊朗抓住特朗普在大选年不愿意开战的心理，除了继续巩固波斯湾安全利益外，更会把战线拓展到伊拉克国内政治，叙利亚已不在话下，一旦拿下伊拉克这个什叶派国家，再想对付沙特等逊尼派国家就会显得从容。但伊朗的终极目标是要美国做个选择题，要么达成并坚定执行政治协议，如《伊朗核协议》，确保美国与伊朗相安无事；要么美国人就被迫离开伊拉克。美国虽是世界大国，但也是域外国家，中东问题夹杂着复杂的民族、宗教、国家、领土、恐怖主义等等一系列棘手的难题，光靠美国的＂大棒政策＂根本无力解决。经过美国前几任总统的不懈努力，中东的阿以矛盾被降格、弱化为巴以矛盾，再转化为深刻的宗教和民族矛盾，尤其是什叶派和逊尼派之间的矛盾，阿拉伯、波斯族和库尔德族之间的矛盾，土耳其这个突厥和波斯混血的民族也深度插手其中，这些复杂的宗教渊源和民族矛盾已经历经千年，美国再强大也没有所谓的＂灵丹妙药＂。而伊朗作为中东地缘政治大国一直洞若观火，希望以逸待劳，打持久战，让美国人只能疲于应付，只要伊朗内部不出问题，那就比一比美国和伊朗谁的耐力好，谁就能笑到最后。
　　宋忠平 凤凰卫视评论员 主持人 教授 发表于《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