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边缘的舞步

　　文|李北辰
　　这篇文章里，没有晦涩的物理，我只想为你，安静地描述一次别离。
　　人类拍摄到的黑洞
　　在2019年人类首次拍摄到黑洞前，黑洞一直只是物理学家＂推测＂出来的产物。
　　根据黑洞周围星体的运动方式，物理学家就能精确判断出黑洞的位置：它应该在那里。
　　它必须在那里。
　　举个例子你就能明白。
　　当你看到一个女孩，正在围绕着什么东西旋转，眼波欲流，柔情似水，翩翩起舞，你当然会知道，她身边一定还有个男孩，只不过穿上了隐形衣。
　　身为一对情侣，他们的＂引力＂就在那里，情意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
　　黑洞对周围天体的引力，同样就在那里，很容易被物理学家看在眼里。
　　关于黑洞，其他知识你都可以忽略，但请务必牢记一个概念，也是宇宙里最残酷的概念：＂事件视界（event horizon）＂。
　　它大概是指黑洞边缘的那道＂分界线＂：＂事件视界＂以外，光线虽然被弯折得很厉害，却还勉强能从黑洞逃出来；而任何东西一旦坠入＂事件视界＂，就永远别想再出来，永远。
　　让我们假设一个场景：刚才与你共舞的恋人，说她迫不得已，必须要离开你，独自向黑洞边缘靠近。
　　而你，只能站在远处的太空船里，目送她离黑洞越来越近。
　　根据广义相对论的时间膨胀理论，当她靠近黑洞，在你眼里，她的动作会变慢。
　　也就是说，她会老得你比＂慢＂。
　　在此之前，你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初恋的树荫下，曾不知深浅地吟唱，＂一起慢慢变老＂。
　　你在怅然若失的同时，想起小说《晚来寂静》里的一句话：＂我们还年轻时，生命可能是苦恸的，却仍像一首牧歌，别有动人之处。你总是贪恋嬉玩，而不知长日将尽。＂
　　此刻在黑洞边缘，万物寂静如谜，你和她长日将尽。
　　任何消逝都需要过程。她不会马上坠入黑洞，而是先会在引力作用下，绕着黑洞转圈。
　　她虽然穿着宇航服，但你的眼里，满是她绕着你旋转时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她的舞步不再轻盈。
　　更残酷的是，由于黑洞的引力场巨大无比，她旋转的这几圈，在你眼里漫长无比。
　　倘若她转了四圈，想回来找你，你可能已经老死。而她归来时，温婉依旧如昨。
　　她大概早已知道这个结局，所以我猜她不会回来找你。她会毅然决然，坠入＂事件视界＂，看看黑洞里面的世界。
　　《星际穿越》里黑洞边上的光圈
　　于是这一刻终于来临，当她来到＂事件视界＂的分界线，她那里的时间膨胀会达到极限。
　　这意味着，在你眼里，她的动作会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最终，在你眼里，她的样子将永远停留在＂事件视界＂上，她最后那个＂静止不动＂的形象，将永远封存在你的世界里，和你的记忆里。
　　刹那即永恒，即是如此。
　　如果说死亡的本质，就是一个人在与光阴的交战中落败，那么至少在你的世界里，她的生命，只是永远按下暂停键，她并没有落败，并没有死亡。
　　但这怎么可能，黑洞里不允许＂没有死亡＂。
　　她会继续下坠，悄无声响地，越过＂事件视界＂。
　　要知道，＂事件视界＂并不是一个固态表面，黑洞也并没有很友好地竖起警示牌：＂ 小心，前方危险，有去无回 ＂。
　　所以经过＂事件视界＂的那个瞬间，她不会有撞到岩石的痛苦，也不会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她可能会看到黑洞内部的光，光只是出不来而已。
　　自由如光芒，都出不来，何况是她。
　　假如她坠入的这个黑洞的半径很小（譬如只有几公里），她将很快遭遇到可怕的潮汐力。
　　因为黑洞把空间弯曲得过于严重，她下半身的引力，会比上半身的引力强很多。
　　这会将她直接撕裂。
　　假如这个黑洞的质量是太阳质量的50亿倍，那么距离她从黑洞边界下降到被撕裂的地点，大概有21个小时。
　　在这21个小时里，假如她能蓦然回首，最后看一眼＂事件视界＂外的宇宙，你猜她会看到什么？
　　她将看到整个宇宙的历史在一瞬间绚烂呈现。
　　而整个宇宙的历史里，也包括你，她将最后一次见到你。只是这一次，她不再翩翩起舞。
　　特别声明：本文完全是在向《美国往事》里黛博拉的美艳致敬，难道宇宙演化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让长成这样的女孩翩翩起舞吗？
　　作者：李北辰，独立撰稿人，关心科学，观念，与诗意。同名微信公众号：李北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