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爸爸的一封信

　　亲爱的爸爸：
　　您好！
　　掐指一算，已有二十几年没给您写信了。今天中午在门口送您——您缓缓走下楼梯，在拐角处挥手，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我忽然发现，您老了，不是当年骑着自行车带着我考幼师的年轻爸爸了。您走后，我很后悔没扶着您下楼梯，陪着您上班车，目送您离开车站驶向老家。我总是有那么多借口，要洗锅，要看孩子，要上班，要……
　　今夜，我翻出保存了二十几年的信件，其实，不用读，有一句话一直刻在我心中，此生不会忘记——＂爸爸责备女儿是短时，疼爱女儿是长时。＂当年在师专校园里读到这一句话时，我怨恨您已经一周有余。就因为在此前，陷入经济困顿的我回家拿生活费——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您把我叫到厨房炕上，一笔一笔和我算起了账。而当时的我，不敢逛街，不敢买新衣服，吃饭也是挑最便宜的饭菜。我是那么委屈，而您埋怨我的眼神，却是那么严肃。您甚至很委婉地告诉我，我可以谈个对象供我上学……第二天一早，我没和您打招呼就坐上班车走了。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爸爸不爱我，爸爸不疼我。
　　寒假回到家，妈妈偷偷告诉我，我不辞而别后，您非常后悔，好几天都在念叨：＂这次把女儿惹了，唉……把女儿惹了。＂
　　愚蠢无知的我，怎么能那么狭隘地怀疑您呢？难道我忘了，上五年级时，您骑车往返一百多公里，只为陪我投递《金色童年》征文大赛吗？难道我忘了，考幼儿师范学校时，您骑自行车，三次往返县城，陪我笔试，陪我面试，陪我在商场买新衣服吗？难道我忘了，上高中时，您为了挣学费，在茫茫雪野中，毅然去靖远煤矿打工的情景了吗？难道我不清楚，面皮很薄，很少央求人的您，邻里亲戚已经借遍，一分钱也借不出来了吗？
　　＂爸爸责备女儿是短时，疼爱女儿是长时。＂那天黄昏，我躲在校园的紫藤苑反复读着这句话，信纸哗啦啦抖索，整齐的字行间，晕染出一个个蓝色花朵。
　　如今，我为人母已经二十多年，以做妈妈的身份，解读、品味这句话，比之当年在大学校园，别有一番滋味，另有一种心情——＂责备是短时，疼爱是长时。＂何尝不是呢，爸爸。
　　嗨，这么多年不写信了，总不能老说沉重的话题吧？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是谈对您女婿看法的，您说他忠厚老实又稳重，是个可靠之人。现在想来，我一直有着恋父情结，选对象无形中把你做了榜样。如今看来，爸爸教对了，我也选对了呢！
　　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得小学三年级，您把我和弟弟从咱们的西岔小学转到您所在的永新中学，每天课外活动，您就把我俩叫到您的办公室，让我们复习旧课，还借了下学期的新课本预习。妈妈在家干农活，您要了学校西北角落废弃的厨房，在破败的灶台上，为我们父子三人做饭。别的老师用的是煤油炉子，您是＂社用＂老师，工资很低，就十五元吧，为了节约仅有的一点工资，您一日两餐，用捡来的干树枝起火做饭，既当爹又当妈。记得那厨房还有个套间，冬天生起火炉，一边烧炕一边烧饭——所谓扯炉子——窗台下摆一张课桌，做饭时放一块木板切菜，饭后收拾了供我姐弟写字。
　　初二那一年开始，您常带条凳子和我们一起上语文课，语文老师戏称，初二变成了父子班！那时候小弟弟也上一年级了，您特别渴望，我们中哪怕有一个能考上中师，缓解一下我们家的经济压力。结果呢，我幼师专业考试没通过，弟弟因为初二留级不让考。我们上县一中的三年，你锲而不舍每年参加一次函授大专考试，每次送您进了考场，我们就站在警戒线外干着急，瞅着您的考场窗户，我们和舍友说，要是能得到试卷的话，在外面做好了，能不能把答案扔进去，或者绑个绳子吊上去。直到我工作一年，您终于转正了。后来您才说，您上课考试是为了鼓励我们。
　　捧着您的信，想着这么多往事，对比着我们现在的生活，您的退休金足够一家人的花销，我们一家人也是衣食无忧，您是不是和我一样，对当前的生活很知足呢？您退休后到银川的那一年我去看您，从不下厨的您张罗着买排骨煮排骨——其实，爸爸责备我也只有那么一次。
　　今年端午节在清凉寺看秦腔《大香山》，生病的父王要亲生女儿的手眼治病，大公主二公主都断然拒绝，唯有在香山寺出家的三公主妙善自断手自剜眼。爸爸，当时我在戏场里想着，如果您生了病，要女儿的手眼，女儿我会怎么选择呢?您为儿女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下井，女儿我……可能只会为儿子断手剜眼了！
　　爸爸，原谅女儿的不孝。也许，爱往下传的力量，要比往上走的力量要强烈得多啊！
　　絮叨至此，已经过了凌晨时分，我又要找借口，说明天要干家务，不能熬夜了，就此与爸爸握别吧！
　　祝爸爸父亲节安康！
　　您疼爱长时的女儿：林林
　　2021年6月19日夜